双城本来不是善感的人,也无端觉得清冷。于是起身,向炉中加两段松木,又将煮水的红泥陶壶坐在火上。松香渐渐逸出,水气袅袅上升…… 到黄昏秋霖漠漠,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潇潇复潇潇。 双城本来不是善感的人,也无端觉得清冷。于是起身,向炉中加两段松木,又将煮水的红泥陶壶坐在火上。松香渐渐逸出,水气袅袅上升。二者在虚空中氤氲、纠结,缠缠绵绵的,让双城觉得冰冷的指尖,有了触手如玉的感觉。 几册书散在榻上,和双城一样的镇日无心镇日闲。焦桐的古琴陈在几上,双城信手在弦上轻拂,铮琮两声,是清商小调。琴是要拂过才有声音的,双城的心呢,本以为是古井了,谁想一阵风来,她却发出声响。 门上几声剥琢,轻轻的,几不可闻。双城还以为是自己的心音呢,歌不成歌,调不成调。 再听,剥琢声虽轻,确是有的。双城揽衣推枕,飘飘地去开门。 竟然是表姐。双城不由放下心来。“表姐近来身子大好了?如何出门也不说一声,我让抱琴带人去接你。我还怕是什么不识相的唐突之辈呢。”双城和表姐自小就是闺中昵友,难得心性相近,无话不谈。 “表姐来得正好,才煮了柳絮泉的水,尝尝这女儿茶。” 表姐收了湖蓝的绸伞,几滴水珠落在花梨木的长条大案上,晶莹剔透。 表姐光洁的额上,亦有几丝雨珠,她取出绘了墨竹的丝帕,轻抹了两下,随手将帕子丢在榻上。 双城以为表姐冒雨来访,自是有要紧的话说,却见表姐闲闲的,并无深谈的意思,也就不说什么。本来么,有时只是要有解人对着,不说,听的人也是了然于心的。 表姐呷了口茶,“水倒还罢了,茶未见佳。”双城点点头:“明前的茶收到这会儿,就是从豆寇梢头到了绿叶成阴,再好也有限了。未曾有秋风团扇之悲,就算命好。” 双城觉得这话太过丧气了,本来就雨助秋情情何以堪,哪还禁得起这一声叹息呢,就住了口。 “你焚香,我弹上一曲。” 双城大喜过望,表姐的琴技自然是妙的,只是寻常不肯出手。再者表姐身子单弱,双城怕她伤神,从来不敢缠她。 琴声和着雨声穿云度月地送了出来,是一首《伤别离》。双城心下惨然,泪止不住滑下来。正入神间,铮的一声,弦竟然断了。 双城正要说什么,表姐突然站起来:“我可该去了。”说罢飘然出门。 “表姐,我叫人送你。”双城兀自叫着,表姐的影子早隐在雨雾中了。 “看明儿又病得起不来了,也不知爱惜身子。”回过头来,湖蓝的绸伞还倚在门边,顾自水嗒嗒地流泪呢。 双城到底放不下心来,叫抱琴撑伞掌灯,要去看表姐。母亲少不得又是一通唠叨:“你们也好得过愈了,哪里就急在这一时,明儿我和你同去,也看看你姨妈。” “等不得了。”双城说罢扶着抱琴匆匆去了。 到了表姐家却见并无人在门口知会,双城不由生疑,表姐家规矩素来大,如何门口连人也不留一个? 急匆匆进去,才过了二道门,就听得内室里哭声一片。双城抢进去,见姨妈姨丈正抱着表姐哭作一团,并无人招呼她。 “表姐刚才在我那儿还好好的,她怎么了?”双城分开众人,握住了表姐业已冷了的手。 “这孩子伤心糊涂了,你表姐已停床多时了。” 双城只觉心上被人挖去了一块似的,慢慢向后倒去,虚空中只见表姐冉冉地离了床上,“已辞过了你,怎地又来?怕你见不惯这样的场面,你到底赶来了。也好,既有这样的缘分,倒不必永别。”言讫,烟似的散了。 双城一病寻月,起来时更见清减,眉眼中又有几分像了表姐。 双城总说表姐那天来过她这儿,听的人开始还眼圈一红,说她们姐妹情深,再听就说双城痴了。 双城不懂,梨花大案上的水痕还在,表姐的帕子还在,成窑盖钟上,表姐唇上的胭脂还在,怎么谁也不信表姐是来过的呢? 展眼就是清明,双城决定去给表姐上坟。她和抱琴乘着小轿走在城外的路上。轿子一摇一摇的,双城觉得恍忽。 忽听轿外传来一阵女声,是谁家上坟回转的媳妇,哭过之后云收雨住,正话家常呢。 只听一人说道:“咱们倒也不用伤心,老母亲七十多岁的人了,算是寿终正寝,说来还是喜丧。城西绿竹巷顾家那才是灭门之祸呢,一家子无缘无故的一个不剩。尤其是双城那姑娘,尸首也不见,几世不得超生,魂儿还不知在哪儿飘呢。” 双城听得心惊,不由掀开了轿帘。一缕阳光照进来,双城飘了起来,轿子、轿夫锦灰似的散了。只有抱琴也轻飘飘地在身后喊:“小姐!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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