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陈果拍完“九七三部曲”后,他的内心迷失可以告一段落了。没想到在新的三部曲,尤其《香港有个好莱坞》里这种感觉更为加重,尽管他找到了新的支撑点来表现香港市民的生活转变。
陈果的诗意向来与王家卫不同。王的忧郁与痛楚只停留在落寞城市的肌肤上,发展到极至便有了怀旧般的自恋。陈果不一样,在他的人物的过去与未来之间,总有某种痛不欲生
的隔裂,心里面的无助迸发出很迷惘的反抗。陈果要比王家卫底层得多,走投无路的故事发展甚至类似于10多年前《恐怖分子》时期的杨德昌。
陈果,陈年的果实,恐怕与他10多年以副导演的身份获得压抑的积累有关。
《香港有个好莱坞》,不断出现的隐喻与带点超现实的夸张美学弥漫在肉体与内心的双重迷惘中。陈果是一位能把世俗的诗意挖掘出来的导演,大村,香港最后的木屋区要拆迁了,而笼罩在居民头上的安全感却被另一种诱惑打破。在这片破旧不堪的矮平房的对面,是五幢高耸入云象征现代物质文明的好莱坞大厦。这之间仅仅一条马路之隔,互相能观望,却藏着永远不可逾越的暗讽。
陈果把某种对峙虚化,以对肉身的冲击作为线索是本片的成功点。它不是两种文化的,也不是两种观念的,它可能是现实在内心包括习惯上的落差,毕竟人在遇到外来东西时首先造成的反映是本能上的。当然我们或许根本无法觅见在那些人中间,除了好莱坞大厦以为还有什么阴影。
是一个背景交待得很虚的大陆妹给大村带来了震荡,她住在好莱坞大厦里,却通过网络或者朱家父子中的阿细的天真穿梭在破房子里。也许,陈果用黑色幽默的手法述说着那些边缘人物时,并不完全是关爱的态度,他有时把贪婪的欲望展现在作孽的天平上,维系着平衡的是飘渺的诗意。当你差一点落入陈果贯有的理想梦幻时,他又突然让你发现这背后是骗局。人的信任一上来就是错了的,因为它是依赖于身体引起的夸大。《香港有个好莱坞》运用了红色作为基调,是贫民区的铁锈味,也是那个大陆妹———东东姐姐穿着的红裙子带来的晕眩,更是人的身体与内心被冲击后的残酷。
陈果这一次不像在上一部电影《榴莲飘飘》里那样自然地描述,他使用了更多的夸张与隐喻,当影片的红色深入到人的煎熬与人生的残酷时,你已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希望的反抗是那样惨不忍睹,而且导演的黑色幽默似乎也太残忍了。那种无助的结果是灾难。有一点可以肯定:陈果的迷失情结已到了最直接的当口。
当然,本片最大的误差是无休无止的暗示,陈果向来喜欢把过多的东西压缩在一部片子里。说起暗示,我很喜欢这个细节:朱家父子养的母猪“娘娘”外出走向现代化的大街,最后独自回来时身上被涂满了文字;另一方面,外面的人又像造访历史一样来到这里拍照。但是,我很不喜欢受害者之一的强哥最后当着朱家父子说出来的:你们都是猪的讽刺。生命的无奈本身是因为爱的远离,或者没有勇气去挣扎。这是庸碌人生的但也美丽的悲哀。
陈果电影的美丽是他在反映最底层人们时保持的诗意。在《香港制造》中,那种关于命运的迷惘的年青呼唤;在《细路祥》里,那种伙伴离去时的淡淡的失落。这都曾经唤起过观者的内心美丽。但在《香港有个好莱坞》里,这种美丽完全是虚幻的,其中包括东东姐姐在朱家的天井里荡秋千,底下的人问看见了什么,她说看到了屋顶。但随后那片在风中飘的红色却成了梦中的占有。还有,强哥初见东东姐姐时,俩人望着好莱坞大厦的五幢黑影,伸出五根手指而说出五指山的意象。
但这些美丽的东西几乎很快就被后面的真实撕下。
我们能颤动于心灵的无非是影片中的关于生命的荒诞:强哥被砍去了右手后,庸医给他装上了别人的左手,强哥无法忍受自己拥有两只左手,他痛苦地要求阿细的哥哥像砍去他的过去一样地砍去那只怪物般的手。影片的最后,朱家父子无意间看到错装了强哥的右手的人。这是很绝望的一笔。
红色的残酷,生命的苦海,陈果选择了部分的夸张美学。人世的一切变故,又往往以一种习惯去面对,一旦这种习惯被打破了呢?也许,我们能认识到生命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