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光:安哲罗普洛斯的眼睛
马勒格巴兹
来源:电影夜航船之船甲板
2003-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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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西斯的凝视》To Vlemma tou Odyssea 英译:Ulysses' Gaze 希腊、法国、意大利 1995年 导演:莱奥·安哲罗普洛斯Theo Angelopoulos 主演:哈维·凯特尔Harvey Keitel 片长:176分钟 获得戛纳电影节评委会特别大奖、FIPRESCI奖,欧洲电影节FIPRESCI奖
大师大都难于接近,大师想表达的东西藏在一个房间里,他递给你钥匙,你打开门一看,屋里什么也没有。你失望地离开,再回首的时候,发现那房间的轮廓线无比精妙,像塞尚在他的老巢普罗旺斯画的落日阶段山的剪影。彼时尽管落日还有光线,但山的细部已经无动于衷,一团黑,暗部的色彩倾向比较微妙,不是什么人都欣赏得到的,不过,光是那剪影已经令人赏心悦目,面对一个大师,这就足够了。
安氏的电影比较艰涩,看安氏的电影是在跟自己叫劲。《穿越永恒的生命之旅》看到中间,有大部分时间没了字幕,我听力不济,就没看下去,这一放就是好几个月。再看的时候索性就只看画面,声音的若隐若现都随他去了,再说安氏的电影也没多少声音。这么一来,眼睛向我大声欢呼,耳朵则鼾声如雷,思维被我踩在脚下言语不得,做痛苦状。
安氏对观众的眼睛真是平易。另一方面,安氏对自己的眼睛却很刻薄。他不随意睁眼,他不喜欢快速转动脖子以求让眼睛胡吃海塞,他像荧火虫猎食猎物一样,把猎物先化为液体再慢慢啜吸,而不是扑上去生生咀嚼。我一直以为一个电影大师先是一个绘画大师,但电影大师更难,画家只要让画面静止在合理的金矿上就能自行发光,而电影的每秒却有至少25祯的静态画面,这每祯画面的光线、空间都是变化着的,单是多出来的这一维度便使做电影成为一项勤苦的工作。像安哲罗普洛斯这么苛刻的眼睛,他的工作难度真是难于想象。
《穿越永恒的生命之旅》有大量令人震惊的画面。
一开始便有一组场景让人眼睛一亮。
雾中的海港,一个戴宽沿帽的摄影师支着三脚架在工作,边上是他的朋友,摄影师突然慢慢倒下,他的朋友惊讶地走近,继而离开,走向第三个人,雾中的海面有一艘大帆船缓缓驶入、离开画面。很平稳的构图,海的远处由于雾显得辽远神秘,羽化的帆船算是中景,形态优雅的帆船在缓慢的运动中破了简单的灭线,近景深调子的人物、三脚架和虚幻的中、远景对比极其强烈。德国插图家昆特·布赫兹在《灵魂的出口》里多次描绘类似的画面,而这次安哲罗普洛斯让昆特·布赫兹立体化了。
安氏喜欢把摄象机放在车上,一如阿巴斯。车上的眼睛视点较正常的低,匀速的缓慢逼近有一种别样的视觉感受。关于低视点,在南斯拉夫电影《桥》里有一个记忆,从匍匐的游击队员的眼睛看缓慢逼近的德国士兵,画面很有张力感。在安氏的电影里又看到了类似的场景:影片主人公在阿尔巴尼亚边境,雪地,车上望出去,阿尔巴尼亚民工散落在白茫茫的旷野里,每一簇的人距离拉得很开,很均匀,和常见的人群行走方式大异其趣。一般在城市里没有这么大的视野,而在旷野里又极少有这样大量均匀散布的行进的人,罕见的画面是震动人心的一个基本条件。安氏此类的画面还有:缓慢接近破败的城市、从建筑废墟鱼贯而出的人群慢慢接近广场上尸体、黑暗的街道默默行进、对峙的队伍。
安氏不仅是处理大场景构图的高手。影片中段,主人公和不断以不同身份出现的女子在河流边古旧建筑里相对而座。建筑内部的光线昏暗,昏暗得令人诧异,因为两个巨大的窗洞就在画面上敞开着,苍翠的山谷、潺潺流动的河清楚可见,为什么室内却是这样阴郁,甚至还在那面残破的石墙上加上一盏微弱的灯火?安氏的匠心正放置在这明暗反差里,那盏灯的补光使女子脸部轮廓美妙,黑暗中脸部的金黄色调让人联想到伦伯朗的画。我被震了。
设置视点和光源一直是三维动画里极难的部分,一个真正的高手,都曾在散乱的视点集和游移的光线部落迷失过。安哲罗普洛斯在黑暗中为我点了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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