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被摇滚所拯救
来源:北京青年报
2002-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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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摇滚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和文化力量,从来不是为了怀旧用的。鲁 里德(Lou Reed)说过:“生活被摇滚所拯救。”帕蒂 斯密斯(Patti Smith)也说过:“你若能了解摇滚乐,你就能知天下事。”我虽然到现在还未能完全理解他们所下的这样似乎有些极端化的论断的意义所在,但我已经明白摇滚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或仅仅是一种另类的艺术形式。
常常有这样两个问题不时地回旋在我的心中,一个是在东西方文化的碰撞中摇滚的位置和作用,一个是在西方文化的发展中摇滚的位置和作用。我知道这不是我能够回答得了的问题,这念头只是伴随着摇滚音乐的跌宕起伏倏忽地一闪而过。 事实上,一部西方古典音乐史从复调音乐取代格哥高利圣咏开始,到无调性对多重调性的创造,都是在不断反叛的历史。而摇滚在自身的发展历史中出现过对古典的回归和向往,也说明和古典音乐并非那样水火难融;同样,古典音乐也并非和摇滚那样势不两立,早在勋伯格音乐中所开创的噪音先河,已经和摇滚在某种程度上相通了。古典和摇滚就是这样交织在西方文化的筋脉中。
在我们中国,有这样有意思的现实,在西方20世纪70年代末以瑞士籍意大利人莫罗德第一次用合成器录制了“欧洲迪斯科”,经过电影《周末狂热》的热播而迅速让迪斯科狂热起来的时候,我们对摇滚还是一无所知。但刚刚开放的中国,对迪斯科这一西方摇滚的新样式却是那样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风靡在80年代的大街小巷,甚至激荡在公园里晨练的老头老太太之中。摇滚就是这样在我们毫无察觉之中无所不在地渗透进我们的生活。
无论东方文化和西方古典音乐,摇滚所具有对生活嘲讽的品格,对心智启蒙的品质,对民主化平民式朴素的诉求和实践,尤其对现实批判和颠覆的杀伤力,都是它们不具有的或者说是缺乏的。东方儒家的中庸之道,古典音乐的高雅和谐,在我们的心中已经磨上了厚厚的老茧。在这个越发老龄化的世界,大部分的空间被世袭或惯性跑马占地般的占领,挤压着年轻人,没有了他们的居住和使用面积,更没有了他们的话语权力。我们也就能够多少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年轻人疯狂热爱着摇滚乐,也就多少理解一点鲁 里德和帕蒂 斯密斯的话了。约翰 列侬(John Lennon)还在他的歌中唱过:“披头士比基督有名。”没错,起码在现在年轻人的心中,摇滚比基督还要有名。
那个冬季里的一个星期天,儿子从学校回来,带回一书包磁带,挨盘讲给我听,挨盘放给我听,给我来了一顿“恶补”。这便是我静下心来第一次听摇滚的经历。那里有许多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刺激和震撼,以及有别于古典音乐异样的美。它让我见识了一种有别于古典音乐的全新的音乐。在那一书包磁带里,我喜欢上其中的汤姆 韦茨、帕蒂 斯密斯、鲍伯 迪伦、“橙色梦幻”、“红房子画家”、Cocteau Twins、 Portishead、Nirvana……一年多前的春节,利用放假的那几天,我写下了听他们中几位时的感受。那便是摇滚走入我生活的开始,也是我写作关于摇滚的开始,我把书起名为《聆听与吟唱》。
最初开始于日复一日对他们吟唱的聆听。我忽然发现聆听和吟唱对于我们都是缺乏的。学会聆听尤其是聆听不同的声音,有时候并不是那样容易的事情。我们有时候心浮气躁,有时候自以为是,有时候倚老卖老,我们的耳朵比失聪的贝多芬还要不如,便常常有意无意地拒绝了或很容易和好听的音乐失之交臂。德彪西曾经说过:“音乐只为聆听而存在。”静下心来去聆听,是欣赏和接受音乐的第一步。聆听他们的那些音乐,充溢着奇异的感觉,像是到异国他乡去旅行,让心情变得忽然日朗天青忽然又暴雨瓢泼,耳朵和眼睛以及心都激活了起来。聆听带给我的感受真的那样的美好和开阔。
说起吟唱,是同以前听惯了古典音乐和我们曾经唱遍的语录歌或晚会歌曲不一样。吟唱的传统来自底层的人民,像是民族的日记,绵延至今。在吟唱的光照之下,每一个人都不会感到孤独,无论痛苦也好,悲伤也好,我们都能够找到过去人的回声,共鸣在我们的心中和他们的吟唱之中。如今,我们已经失去了这样吟唱的传统,我们有年轻人在自编自唱,但有中年人自己作词作曲的吟唱吗?有如同鲍伯 迪伦、柴斯纳特(Vic Chesnutt)、“天堂兄弟”(Palace Brother)……这样到中年甚至老年还在吟唱的歌手吗?我们应该珍惜我们现在拥有的年轻的民谣歌手,他们行走在校园里、大街上,我们不应该重新开始我们已经失传的吟唱传统吗?
那一段时间里,和儿子一起买唱盘、听摇滚、查资料,彼此谈着对摇滚相同的和不尽相同的感受和体会,还有脸红脖粗的争论……一直把全家都裹挟进来,跳跃在那六七百盘的唱盘磁带内外,弥漫在飘雪的冬天凛冽的空气里和夏日里我家放音响的炎热的西窗之下,构成了那些日子里最美好的回忆。那时,儿子刚考完托福和GRE,忙于出国读研而焦急地等待录取通知书之前,正好有这样一段空余的时间陪我,我知道,在我和孩子彼此的人生中,这都是一段绝无仅有的经历和回忆。我知道,那硬性的摇滚中融入了一些格外柔软和湿润的东西。如今,儿子已经到美国去读书了,我的这本新书也已经快要出版了。在这本书里,有我和儿子共同的感情,对音乐,也是对亲情;对昨日,也是对未来。鲁里德说得对:生活确实在被摇滚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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