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历史的悠悠长卷上，复仇与杀戮曾普遍并且长期存在着，而以复仇为主题的故事更是感动着从古至今的受众——从古希腊的《安提戈涅》，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乃至近代名篇《基督山伯爵》，无一不牵涉这一主题。在东方的中国，历史上最惊心动魄的复仇故事似乎都发生在先秦时代，诸如卧薪尝胆、荆轲刺秦以及被以各种艺术形式演绎过的《赵氏孤儿》。昨晚，一度被媒体捆绑宣传的两部同名话剧《赵氏孤儿》之林兆华、北京人艺版本在首都剧场公演。就故事本身而言，《赵氏孤儿》堪与世界任何一个悲剧故事相媲美，林兆华10年心愿，终将这一千古名篇搬上舞台，在众演员、文学顾问牟森、编剧金海曙、舞美设计易立明等众多艺术家的鼎力支持下，林版《赵氏孤儿》呈现出电影大片般的精彩和吸引力，而以濮存昕、何冰、李士龙、徐帆为代表的人艺演员也呈现出充满活力的现实主义表演风貌。
全剧舞美阐述的中心词应该是“气势”，深邃的舞台进深，沿至天幕的僵冷岩石质感的背景，以及五万余块红砖铺就的地面，是舞美设计易立明为《赵氏孤儿》营造的一个自由而巨大的复仇空间。此后，除两个砖堆、一株桃树，以及结尾时倾泻而下的水柱，舞台上再无其他景致，大幕开启，一匹英俊的白马从空灵的舞台疾驶而过，一切宿怨恩仇就此展开。复仇主题在文学的世界范围内得以如此丰富而持久的表现，其中必定有其深厚的人性基础和复杂的社会根源，而《赵氏孤儿》正给出了答案。全剧一个仇字贯穿始终，屠岸贾为复仇归来，程婴为复仇保全了赵氏孤儿，全剧故事结构紧凑，但遗憾的是语言尚不十分完美，如能再精当、唯美些，全剧则堪称近些年舞台艺术的扛鼎之作。
看《赵氏孤儿》首先是看好故事，但要看立意看意境则要看故事的结尾处理。历经千辛万苦被赋予复仇大任的赵氏孤儿，居然不肯承担上辈人的恩怨情仇，一句“与我何干？！”的诘问令人目瞪口呆，胜此名言警句更能令人反省深思，生命的存在与历史的意义在飞逝的雨幕中回荡着程婴无尽的感叹：大道无道大仇无仇……
林兆华集近几年的戏剧实验探索，将现实主义戏剧手段进一步提升，抛弃僵化的现实主义的零碎和弱智，寻求新的表演方式和场景的转换之间呈现的节奏变化，令语义的深刻融化在生动的故事呈现之中。
现实主义新面貌
林版《赵氏孤儿》肯定是现实主义戏剧，十几个有名有姓的人物，个性鲜明命运各异，语言扎实生动，甚至骏马从舞台飞驰而过，暴雨从天幕飞流而下。然而林版《赵氏孤儿》肯定不是印象中传统的人艺式的现实主义。杀人如麻的场面挥刀而就，不曾有一人倒地，电影般的场面切换，如同现场版的好莱坞大片，一墙的斑驳质感，一地的整齐无边的板砖，谁又能说林版“孤儿”是那令我们日感麻木的单一的原始的中国特色的传统现实主义？
先说表演，我相信很多观众都会对耳熟能详的人艺演员的崭新表演方式感到耳目一新。整个演出，语言节奏奇快，故事交待也极其简洁明了，对人物内心的活动几乎没有交待和体会的时间，戏一上来就直奔故事本身。这是我从未见到的人艺演员的表演状态，他们动作干净，语言清晰，确如濮存昕所形容的那样“节奏如同踢英超”。在此表演状态下，对演员自身功力要求高，个性反而更具质感和个性。濮存昕塑造的屠岸贾，是他这几年来最有力量感的形象，而何冰在抛弃零碎和所谓的个性化表演之后，真正展现出他的表演功力，程婴无疑是何冰在话剧生涯中最成功最具光彩的舞台角色。而李士龙和徐帆扮演的赵盾和太后同样令人吃惊。人艺演员表演面貌大改观的背后是导演林兆华在现实主义戏剧呈现上新的探索，这是一个好的和强有力的信号，希望从此没有人再称人艺的戏都是僵化的现实主义。
《赵》剧另一令人耳目一新的探索是整个剧情展现如同电影大片一般转换自如，精彩场面层出不穷。编剧金海曙提供的剧本曾经因像电影剧本而遭质疑，然而目前在舞台呈现上赏心悦目，故事交待节奏加快，情绪表现张弛有度。其次是舞美的设计为电影般的表现提供很多点睛之处，五万多块红砖和石质背景提供的质感暂且不提，单结尾一处，程婴念道：大道无道，大仇无仇，饮恨而逝。此时飞流直下满台的水帘，令人回味无穷拍案叫绝。
《赵》剧的精彩呈现颇多，不一一赘述。总之，人艺的现实主义呈现出的新面貌让我们惊喜，它告诉我们现实主义不只一种表现方式，故事讲得精彩，不一定台词句句都是名言警句，故事讲得精彩，深刻的感悟自动呈现，你有你的，我有我的，不在此评论之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