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着红灯的街道。 这是一条窄小的街道,只能容一辆车进出。这条街,尽管不过几 百米长,但至今仍是北京最繁华的街道。这一带自古就是私娼区所在 地,格子式的窗户和西洋风格的二层建筑格外引人注目。 到了这个地步,林尚沃不能一味地不顾朋友,只能跟着李禧著一 起走。 秋夜里弥漫着前来找女人寻欢的男人的汗臭,以及女人们诱惑男 人的娇笑声与香粉味儿。虽说是前来拿钱买乐的,但两人毕竟是从遥 远的外地赶来的乡巴佬,并不真正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正在懵懂间, 有人从黑暗处走出来,拉住了他们的手。 “是找姑娘吗?”这是一个个子矮矮的老太婆,“有漂亮姑娘, 跟我来吧。” 老太婆咧开大嘴笑着,看上去牙齿已全部掉光,黑洞洞的活似在 牙齿上抹了黑漆,样子煞是难看。在中国的花柳街,其实极少有女人 直接呼唤客人或跑到街上拉客的事情,习惯上都是女人们躲在家中而 找女人寻欢的男人主动找上门来挑女人。而由老太婆直接出面拉客, 显然是竞争太激烈的缘故。 林尚沃与李禧著跟在老太婆的身后,转进另一条胡同。 每条胡同都有红灯在闪动,好似红色的枫叶熟错了季节。老太婆 迈着一双缠过的脚,走起路来像小孩一样摇摇摆摆。胡同里传出女人 们吃吃的笑声和弹奏琵琶的乐声。 老太婆走进胡同尽头的一个院子。这是一座比较大的房子,分上 下两层。按传统色彩装饰为红色的里屋已经被捷足先至的人们挤满。 底层被用来出售酒菜和茶水,拾级而上是二楼挂着门帘的入口,男女 间的皮肉生意似乎就是在那里面成交的。底层传出一边喝酒一边打麻 将的嫖客们的哄堂大笑声。老太婆带着二人一到,守门的汉子掏出一 只铜钱交给她算是酬谢。 “祝大爷们玩得开心。”说着,老太婆重新消失在黑暗中。 汉子把两人领进屋里,两人那身与众不同的打扮马上引起人们注 意,坐在娼家的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全部集中到了他们身上。房间里 顿时充满一种杀伐之气。但中国人有个习惯,在自己的地盘上要彻底 保护客人。 待两人坐到桌旁,汉子立即走掉,接着过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女人身穿绸缎,化着浓妆,酷似中国传统戏剧京剧中的角色,手里捏 着一把不合时令的扇子。 “二位是来喝酒的吗?”女人嗲声嗲气地开口问。 “她说什么?”不懂中国话的李禧著转头问林尚沃。 “她问是不是要喝酒。” “酒?你告诉她,我们不是来喝酒的,是要找女人。” 林尚沃按照李禧著的要求把他的话翻译给女人,女人听了立即摇 着扇子笑出了声,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随后便消失到不知什么 地方去了。两人莫名其妙地四下打量起来。 二楼刷成朱砂红的墙壁上,装饰着一些闪闪发光的金箔,还挂着 一些用绸缎做成的挂轴,挂轴上清一色画的是穿绸缎衣服的女人。 “那画里画的好像就是在这个娼家可以花钱买到的女人们的模样。 ”眼尖的李禧著看着挂轴中的女人像自言自语。 李禧著的话没错。娼家的确是把自己拥有的名妓的相貌画进绸缎, 挂到墙上,以吸引客人的。 “这画中的女人里,你中意哪一个?”李禧著一边问一边两眼扫 视,欣赏着挂在墙上的五六个女人的像。 “这个……我哪里知道。” 待林尚沃回答过,李禧著胸有成竹地说道:“我喜欢高个子的女 人,越高越好。听说,中国女人不同于矮个儿的朝鲜女子,个头又高 又苗条,如果有个大高个小蜂腰的女人,就是把钱袋掏空,我也要和 她睡上一夜。脸蛋儿漂亮不漂亮我倒不在乎,如果是个白皮肤、大高 个、小细腰的女人,那可顶好哇。哈哈哈哈……” 李禧著能说的中国话只有“顶好哇”这一句,大概是他感到这话 从自己嘴里吐出来挺有趣,说完便自己大笑起来。他对着墙上挂着的 女人像逐个仔细打量着,然后,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似地看了看林尚沃 ,指着墙上的挂轴中最中间的女人说:“看来看去,我就中意挂在正 中间的这个女人。” 那女人一身大红绸缎,一头秀发披散在肩上。 就在此时,刚刚消失的那个女人重新出现了,手里还拿着件什么 东西。 女人手里拿着的是一个小小的册子。她在两人面前打开册子,说 道:“这册子里是我们这里所有的姑娘。二位喜欢哪个就可以挑哪个。” 林尚沃翻了翻女人打开的册子。果如女人所言,里面详细记载着 这家妓馆里所有女人的各种详情,从年龄、姓名到籍贯,每个人的长 相都以图画仔细画出。 “她说什么?”李禧著抬头问林尚沃。 “这册子里面的女人,只要看中的随便挑。” “看中的女人随便挑?”李禧著根本不想去翻看那本小册子,手 指墙壁正中间挂着的女人说:“我看中了那个女的,我要和那个女人 睡一夜。” 林尚沃将李禧著的话传译给那女人听。那女人似乎是掌管这家妓 馆日常生活与卖春活动的总管。听了林尚沃的话,女人以颇解人意的 表情掩口笑着说: “那孩子可漂亮着呢!不过价钱也贵得很。” “她说什么?”李禧著性急地追问。 “说是要价高得很。” “要价高!”李禧著喊道,“我可是千金不惜呐。如果不能要那 姑娘,我就拔腿走人。” 和女人讨价还价,格外罗嗦。 李禧著手指着的女人,大概是这家妓馆中最招人的妓女。据管家 女人说,白银30两方能稍会片刻,而要过夜至少需要50两。听了女管 家的话,李禧著毫不犹豫地答道:“好啦,我就先付你10两,如果可 我的意,就再给10两。不行,就得把墙上挂的一个个给我叫来,每人 10两,睡它个遍。” 女管家听了林尚沃翻译过去的话,手举团扇在李禧著的背上轻轻 敲了一下:“你这个好色汉!” 女人拉着李禧著,顺着台阶爬上去,消失到帷帐之后。林尚沃决 定一个人留在下面等候。他执意喝着热茶,等候李禧著完事归来。 林尚沃的身上,固然也有滚烫的热情,他毕竟刚刚20出头,正是 血气旺盛的年龄。对女人的欲望和好奇在内心涨满着,似乎要鼓破心 臆。但他有自己的原则。 花钱去买女人的身体是一件肮脏龌龊的事情,女人的身体可以用 爱去占有,但把女人的身体当做商品来买卖则有违法道。说得更明确 一点,人身不是物件,也不是商品。用钱来买女人或卖女人去赚钱的 行为,是人所能犯下的最残忍的罪行,而犯下人身买卖罪的人来世必 会生为奴隶或奴婢,以赎前罪。 这是林尚沃平生坚持的法道之一,而且并不单单局限于女人。在 他看来,靠金钱而像奴役奴隶一样奴役他人,无异于买卖人身的犯罪 行为。普天之下,人都是一种单纯的存在,都是不能用钱来买或卖来 赚钱的,也不是可以用钱来支配或为钱而服从的。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远处忽然传来咚咚的鼓声,这是来自鼓楼 的鼓声。从元朝成为大都以来,北京就一直用击“大鼓”的方式来报 时的。每天分为12个时辰,每到时辰即击鼓报时。方才传来的鼓声所 报的是亥时,相当于现在的晚上九时。 鼓楼兴建于久远的古代,位于北京的肚脐部位。这面大鼓今天仍 完好地保存着。因为地处城区中心,报时的鼓声在北京城的任何一个 角落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亥时鼓声。这鼓声传出的同时,北京的各个城门都将关闭,既进 不得城来,也出不得城去。尽管还有通行的自由,但这鼓声包含着一 种类似宵禁笛声的意义。 听到亥时的鼓声,林尚沃心里开始发急。 如果不赶快回去,就得在这条街上呆到天明,说不定还会遭遇难 以收拾的变故。 就在这时,先头把李禧著引到楼上的女人出现在楼梯上,走向林 尚沃:“您的朋友叫您去呢。” 正想把李禧著带走的林尚沃高兴地问:“他在哪里?” “在楼上等您呢,请随我来。” 女人在前面带路,林尚沃紧随其后,顺着楼梯上了二楼。粉红帐 幔掩盖着的内室里有一排小小的房间,窄窄的过道满眼是红灯在闪动 。走到最尽头的房间前,女人停住了脚步。 “请进。” 林尚沃被女人带着走进房间。房间里黑乎乎的,同样弥漫着昏红 的灯光。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放着一张中式床,旁边是一张小桌,桌上 有一个小碟,碟里盛着葵花籽,那是供客人无聊时剥来吃的。 “我的朋友在哪里?”林尚沃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以戒备的眼神 盯着女人问。 “马上就会来的,”女人漫不经心地回答说,“请在这里稍候, 马上就会来的。” 女人再次消失。林尚沃焦躁不安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准 是出了什么事。如果是李禧著要见自己,何必把自己叫到这隐秘的内 室呢? 林尚沃摸了摸藏在腰际的匕首。客商们有个习惯,出门在外往往 身藏武器,以备不测,万一遇到危急情况,不得不拔刀相向,好歹拼 条活路。林尚沃做着深呼吸,不敢放松自己。 就在这时,对门那边传来脚步声。 林尚沃大吃一惊,想不到身后居然还有门。从前门走出去的女人 从对面出现了,而且还带了另一个人。见林尚沃惊诧不已的样子,女 人娇声低语,似乎想抚慰林尚沃紧张的心情:“您的朋友给您送来个 姑娘。” 女管家用手指指随她一道出现的女人:“大概是不好意思只顾自 己痛快,您的朋友让我给您也带来一位姑娘。钱,您那位朋友已经付 过了。” “我的朋友在哪儿?”林尚沃无可奈何地问。 女管家摇着扇子笑道:“他正在一个地方快活呢!说是等天明了, 明天早上再和您相见。”女人似乎不愿再多说什么,打住了话头:“ 客人已为这姑娘付了钱,明天早晨之前这姑娘就归您了,要干什么随 您的意吧。” 说完,女管家径自离去。 真是荒唐。林尚沃竟然被安排与女人合房。现在,不管喜欢还是 不喜欢,必须要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在一个屋子里过夜了。房间是 供一个人用的,用中国话说就是“单间”。房间很窄小,和一个年轻 姑娘呆在一起,动动身就得肌肤相接。房间里摆着一张中式床,床上 并排放着两只枕头。 女人呆呆地站在房间的正中央,仿佛在等候主人的命令。 “坐吧。” 林尚沃不想让女人就那么站着,轻声对她开了口。女人坐到了床 上。直到这时,趁着屋外透进的一丝红光,才看清了女人的面部轮廓。 一时间,林尚沃仿佛停止了呼吸。 熹微红光中露出的女人的那张脸,是一个天下绝色美人的脸,一 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美人脸。 后来,林尚沃在《稼圃集》中对这个女人作过如下的描述: “……早年的中国正史将杨贵妃描写成为一个‘姿色丰艳’的绝 世美女,唐朝大诗人李白将杨贵妃比作‘盛开的牡丹’,白乐天则以 杨贵妃为主人公作《长恨歌》,但我那天见到的那个女人,恍如杨贵 妃再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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