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这一辈子真够辛苦的。
　　十三岁出嫁，父亲是长子，比她还小一岁。母亲嫁过去第二年，
我爷爷就病逝了，这年我的三个叔叔大的七岁，小的在爷爷去世后一
个月才出生。在别人还围在父母身边撒娇的年龄，我的母亲已操持着
一个大家庭了。
　　若干年后，在母亲和父亲的辛勤操持下，三个叔叔都盖了新房，
娶了媳妇，自己过日子去了。
　　母亲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儿女们做个有文化的人，为了让母亲高兴，
我的哥哥、姐姐都用上最大的努力学习，但都因生不逢时，未了母亲
的心。恢复高考后，母亲仍在构思着她的梦。我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县
一中，学校距家六十多里，我住在学校里。时间一长不回家，母亲就
挂念我，每个月都要让哥哥嫂嫂去看我一次，送些花生、炒咸菜、小
饼什么的。
　　高考前三个月，我染上了甲肝，不得不回到母亲的身旁。母亲嘴
上不住地说，今年不能考，明年再考，但从她嘴角上烧起的泡就可看
出来她那焦灼的心情。于是在治病期间，我没有一天不看书，就连在
床上打吊针的时候也不例外。
　　高考后一个月，我接到了录取通知书，成了全村第一个大学生。
从此，母亲脸上现出了从来没有过的色彩，整天忙着给我做被子、缝
衣服、做鞋。她常默默地端详着我，看得出那眼神中充满着无限的深
情。
　　报到那天，母亲坚持要到车站送我，一路上再三叮嘱我好好念书，
做个有出息的人。火车开动了，她跟着车边跑边喊：“饿了，书包里
有油饼……”望着母亲那瘦小的身影，我心中酸酸的。
　　我考上大学后，母亲便开始了新活计，在小南屋墙上开了个窗口，
从乡里贷了300块钱，干起了小卖部，当起了售货员。
　　母亲这个售货员在全村、全国乃至全世界也可能是独一无二的，
六十多岁，一双小脚，一个字不识，靠钱的图案辨别钱的多少。母亲
的货卖的便宜，买她东西的人多。由于她不会算账，多找人家钱的时
候也很多，好心人，把多找的钱再给送回来。有的孩子调皮，拿着一
大把零钱欺骗我母亲，遇到这些孩子，母亲先给他一块糖，时间长了
他们也就改了。母亲和父亲就靠这300块钱的批零差价，一分分地积
攒起来供我上学，我手头从没断过钱。
　　贫穷是一种苦难，但对于成长过程中的孩子来说却是一笔财富。
　　大学四年转眼即过，可对我父母来说这四年又是何等的漫长。我
参加工作后，第一个月的工资全部交给母亲，母亲分文未要，她说，
刚参加工作，需要添置的东西多，人情事故也多，家里有粮，有菜难
为不着。母亲七十六岁那年，仍然开着她的小卖部，作儿女的看在眼
里，痛在心里，给她钱她不要，接她进城她不肯。她说，在老家人熟，
有人唠嗑，年纪大了干点活对身体有好处，光闲着会闲出毛病来。
　　母亲给予儿女的，儿女就是尽了心也未必能补偿。
　　母亲愿永远地生活在泉河边，她留恋这贫穷的家园，她热爱这片
故土。她宁愿把自己的思想和情感固守在那片苍茫的暮色里，而让她
的孩子一步步追赶着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