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演进往往充满诡谲。清末,留学生、咨议局和新军是政府新政中的三项新生事物,而执政者做梦也没有想到,正是这三项新生事物中衍生出了其掘墓者。山东省各界联合会成立后,一直保持沉默的驻鲁新军终于“开腔”了。所有的演员都到齐了,山东独立的大戏要开场了。
山东巡抚管不着的新军突然发力 五位第五镇军官深夜施压夏会长
1911年11月9日晚,夏溥斋正在山东巡抚孙宝琦办公室谈事,联合会来人报告说,会中来了5位军官,要连夜面见他,口气中暗含强硬。
夏溥斋赶回联合会办公地,发现坚持要与他会面的五位军官是驻鲁第五镇的五位中下级军官,职位最高的是第五镇参谋黄治坤。当时军政体制甚严,这些军官之所以气势汹汹,是因为他们要力挺山东独立,并推举第五镇代理统制贾宾卿(实职当时为第十协协统)为都督。
从夏溥斋回忆文章可知,这次会晤中他对山东独立尚存犹疑,双方并未达成一致,但次日贾宾卿却微服私会夏溥斋表示感谢,显然是其部下“假传了圣旨”。从1901年在天津小站练兵开始,袁世凯在京畿地区建成新军六镇,史称“北洋六镇”。按清制,六镇官兵隶属陆军部,驻地巡抚无权节制。1909年,袁世凯被摄政王载沣免职后,其嫡系将领、驻鲁第五镇统制张怀芝也被削职。此时,由于同盟会的渗透,第五镇新军中反清思想蔓延。因此,武昌新军起义后,山东巡抚便视第五镇为火药桶,于是数次请示清廷,要求五镇归其节制。但未获准。
百年再回首,恰恰是第五镇部分官兵的表态促成了局势之转变。此时,同盟会骨干谢鸿焘、丁惟汾等又闻讯相继前来申明独立乃大势所趋,举棋未定的夏溥斋和丁世峄渐趋“开窍”,决定召开各界联合大会,商定此事。
众人饿着肚子开了13个小时的会 二百支手枪让孙宝琦无奈同意“独立”
立宪派,革命派,第五镇部分军官,山东巡抚,“六二党”部分老议员,无党无派的开明绅商,留学生,教师……所有的“演员”都到齐了,大戏开场了。1911年11月13日上午8点,在俗称“大鸟笼子”的原山东咨议局,云集了万余人。
会上,主张山东独立的同盟会、留学生和教育界代表竞相发言,慷慨激昂,风发泉涌,完全掌控了局面。同盟会领导人丁惟汾让人把会场内各门上了锁,不准任何人出入。场内杀气腾腾,但坐在台上的山东巡抚孙宝琦不为所动,坚持宁死也“不能率领诸君独立”。大会从早上8点一直开到晚上9点,直开得众人饥肠辘辘。
第五镇参谋黄治坤终于怒了。他一把将夏溥斋拉下台,大声扬言:“夏会长,今天如果孙巡抚不答应山东独立的话,恐怕这会就要永远开下去!我告诉你,我们在会场里有二百支手枪,他要坚持不答应的话,说不定马上就会闹出什么事来,也许立即就出人命!而全城就要陷于不可想象的糜烂状态!”说到这里,黄治坤从腰间掏出手枪,一边挥枪一边向全场大声叫喊,场内高声附和。
此时,台上的孙巡抚再也压不住阵脚,与夏溥斋的对话中态度显露出转机,夏溥斋当即转身向场内代表宣布:“孙抚台已经承认全省独立了!”台上台下顿时雷动。孙宝琦将官帽摘下放在桌上,无奈地说:“大家既都认为独立相宜,与山东有利,我也不坚持己见。”
在武昌首义后的七周时间里,清朝关内18省中除直隶、河南、甘肃外悉数宣布独立,山东为第十四个宣布独立的省份。独立的当晚,孙宝琦被推举为山东都督,贾宾卿为副都督。
孙都督处心积虑十几天须发皆白 清政府没有派兵戡乱内藏幕后原因
山东宣布独立后,要做的事情多如牛毛。既要通电各省宣告独立,又要通电各州府县维持秩序,还要堵截从南京败下来的张勋溃兵。此外,还要重新安排人事、接访、谋划新政,联合会会长夏溥斋忙得一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山东都督”孙宝琦更是寝食不安,十几天内竟然须发皆白。
在晚清民国史上,孙宝琦是个颇有争议之人。他既力挺洋务和新政,还对革命派抱有同情。
1904年,任驻法公使期间,两个参加兴中会后又反悔的留学生盗取了孙中山的公文包,交至驻法公使馆邀功。孙宝琦获悉后责令二人将文件包送还,并派人密函孙中山“危险速逃”。而孙宝琦和北洋大佬袁世凯的关系更铁,不仅是儿女亲家,据说还是换帖把兄弟。
在山东宣布独立之后,孙宝琦最担心的是清政府派军前来戡乱。因此三次暗自发电向清廷表示忏悔,并力陈独立是受人胁迫,只是权宜之计。而此时,被清廷重新任命为总理大臣的袁世凯正借此胁迫清帝退位。对于山东局面的挽回,袁世凯看得很明白,解铃还须系铃人,只须暗示一下第五镇中他早已安插好的嫡系部将即可,何劳发兵。
保皇派军人架炮 逼停“山东独立”
第五镇代理统制贾宾卿荣升山东副都督后,好日子没过上两天,后院就开始失火。贾宾卿本是以第十协协统代理统治的,其威望尚不能服众。当时贾宾卿所辖第十协中,在济南驻防的只有二十标,而标统吴鼎元却是保皇派。北洋大佬袁世凯重新出山组阁的消息传到济南后,第五镇中的风向标立刻发生了转变。吴鼎元、张树元、施从滨等标统(相当于团长)转而主张取消独立。
几天前,他们没公开反对贾宾卿等部分军官搞“山东独立”,是因为独立可让第五镇就地自保,避免征讨南军充当炮灰。现在他们主张取消独立,理由还是老理由:老掌门人袁世凯当权了,再搞独立,他发兵过来,大家可就又要当炮灰了。除新军内讧外,中路巡防营统领聂宪藩当时因吃空饷正面临查处,他也是袁世凯旧部,为转化危机,他也一变成为取消独立的急先锋。
此时,又一条小道消息传播开来:第五镇老统制张怀芝正从天津秘密出发来济,准备袭取山东。受此激励,五镇中有部将磨刀霍霍,准备杀掉代理统制贾宾卿,贾闻讯吓得不敢回营,后来不得不主动提出辞职。机会来了,山东都督孙宝琦在袁世凯授意下,顺势提升吴鼎元代理第五镇统制,张树元补任协同,而张怀斌(张怀芝弟)补任标统。又把原来力挺独立的黄治坤等人调往外地。
11月24日,保皇派军官们组织一帮拥护帝制的“六二党”老议员、济南商会代表在山陕会馆召开大会,时任济南商会副会长的瑞蚨祥总经理孟雒川也在其中。夏溥斋与参与山东独立的同盟会、立宪派等多人均未到场。为表震慑,第五镇炮标标统张树元命人拉来四门大炮,一对对着巡抚衙门,一对对着联合会会址。此次大会开得很有“效率”,军官们称,袁世凯复起,山东无力抵抗,必须取消独立。谁要不赞成,就地军法从事!
接下来,与会者纷纷附和。孙宝琦借坡下驴,顺势答应取消独立,并将巡抚印信交给布政使胡建枢护理。然后,他一面致电清廷请求罢黜治罪,一面称病避入德国医院。
至此,为期仅仅12天的山东独立落下帷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