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原生态有如许多美丽非凡的事物,全在于我率性而为的发 现与遐想,生活的味道便是那布衣的味道。 美国作家福克纳说:生活中充满了喧哗和骚动,却毫无意义。我 想,在家穿着简单而宽大的布衣,洒扫庭除、浇花种豆,却有着最本 真的意味,清明、空灵,三里屯酒吧街原有个“简单日子”(Easy Days),名字真是好,我一见之下便喜欢,想着日后“拿来主义”地 直接作为自己“反时尚、反潮流、反媚俗”题材作品集子的书名。怀 一颗平常心,日子也是最简单的天晴天雨,开窗关窗,日沉月升,云 卷云舒,这一切,EaSy Days,一个又一个Day,多么好! 比如自己纺花?织布?自己裁衣缝制?城市有许多“陶吧”,为 什么不可以有这种“布吧”——弄架织布机让人去“注册”,想 起来就去“吭哧吭哧”织俩小时,等织到三米两米够做一件长裙了, 方算完工?自己染衣也好,大捆大捆稻草、靛蓝草,大把桑葚、野眼 泪,放染缸里,把白布搅到里边久久煮、染、浸、渍,黄的颜色自然 朴素,柔和原始,有泥土的温暖、大地的芬芳;蓝的沉静、安稳;紫 的沉郁、庄重,皆有着自然、果实、植物温和的气息和醉人的芳香, 让人心生欢喜。穿这样自织自染的衣服,周围飘逸着清爽的空气,去 做任何事情,都一无障碍,顺顺当当,苦事也成了乐事。 川端康成的《雪国》,雪中晾纱的文字真是雅洁可喜。冬天织纱 只有在雪中晾晒,方能在夏天穿时感到凉爽滑腻舒适。这样沾染着太 多个人信息与性情的衣裳,已与我们融在一起,物我两忘。我穿衣, 衣也穿我,它自己似乎会漂移、游走,这样我们做任何事都是舒心、 轻松、可心可意的。我用小隶抄宋词,有着宋月的境致与情怀,心底 生凉。我也爱看早时文人的书简小札,小毛笔字或草或楷,细细密密 的,匀称而自如,不会写着写着写烦了,乱画乱涂起来,真令人惊叹。 现代人别说抄,别说写,就是打,也怕麻烦,用扫描仪一扫,完了。 我很喜欢台湾省那个叫“农妇”的作家,她原叫孙淡宁,淡泊宁 静,简淡安宁,本身就已够好,“农妇”更好。农妇的审美、农妇的 哲学是一个人最本真淳朴的人生真义。比如别人都养兰养菊,我养一 棵白菜根和萝卜头,看它发出青淡的小叶子,根部饱满地吸着水,淋 淋水意也顿时涨满心胸,不会写诗作画也想铺笺命笔弄幅水墨出来; 陶钵里养几棵小麦,长苗、抽穗,然后渐熟渐干,做成“干花、干穗” ;一段枯枝上长几棵木耳,枝枝楞楞的,偏给它断了水,成了“干果” ;有蝉蜕的一截树枝连枝杈带叶剪下来插瓶,是最好的“生死相依”; 白的瓷盘,放半只“心里美”,小心地洒点水,饱满地盛着能养上三 两天;切半盘细细的丝,别吃,挺好看;用旧的小花伞倒挂作灯罩, 丝绸滤过的光变得滑爽,夜也一如丝绸,睡在灯下的人,情感也顿时 变得细腻,一如面对多年失散的恋人……或者偌大的客厅,总旷得人 心里虚空,加上电视、音响都是黑的,像冷兵器时代,一把油纸伞, 红的或晕黄的,斜斜往地板上一放,顿时有了人气,就像赶考的丈夫 冒雨回家,青衫犹冷,但家居可亲,时光似乎也倒流三百年,回到宋、 元时代。 有些小情小调我不想说太多。楞橛橛的干枝子,小不点的叶子红 红地焦焦地卷起来,不落,看着反倒像花。插瓶里,尤美。我不知它 的名字,也不想去查。因为环保,怕别人知道了都去摘。至美的事物, 须精心护持,轻易不说出它的名字,那种情感,像对一个至爱的乡间 诗人,或古镇爱人,心底热烈而又清凉。年初那天,我剪了齐齐的刘 海——听说线香是柏壳为原材料做成,我不会那么复杂的工艺流程, 干脆直接燃捡来的柏壳,引煤球炉子般煽风点火,那熏人呛人的烟火 气,燎焦了头发。 说真话,柏木真是香,吃烧烤肯定能羽化成仙。惬意之余也真莫 名其妙,怎么都不能向人开口解释——都2000年了,还燎焦头发, 像爱美的20世纪60年代人铁火棍烫的,有种烧猪头的煳味。 还有种情调太喋血。人家林和靖梅妻鹤子,我爱看扑灯蛾及种种 凤凰涅般踊跃前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蚊蚋。我故意点那种油灯, 松节油以一种清亮的柏树味吸引着它们。它的生命活力向着火与光, 像昏睡的心灵以沉重的心向着上帝,像万颗向日葵的头颅向着太阳… …只是“扑啦啦”它们会跌倒一大片,像我随手抛撒的瓜子壳…… 生活的原生态有如许多美丽非凡的事物,全在于我率性而为的发 现与遐想,生活的味道便是那布衣的味道。有个典故说北魏高僧昙曜 被皇帝的马衔住僧衣,从此开始了云冈石窟的开凿。相传马识善人, 其实是马闻到了僧衣渍染后留下的稻草的清香。那么,布衣的味道便 会引来小兔、小山羊、小鹿等一切纯美的动物,连及那个来自乡间的 诗人,脚步沓沓的纯美的恋人……布衣味道使我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清 凉、清亮、清烈而清香起来。
□ 桂 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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