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在沂蒙山西南麓的一个小山坳里,到处都裸露着岩石, 是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当地人说,夏天蚂蚱跑慢了都能烫死。仅有 的东一瓢、西一碗的土地,种小麦等庄稼死活不长,惟有这贫瘠耐旱 的地瓜不嫌弃这儿的干瘪,在农人的期盼中疯长。 五月忙,五月忙,大麦小麦都上场。在别处都忙着收麦子时,乡 亲们扛着镢头从泥缝间掘出窝儿,把从庭院中苗床上出土的半尺多长 的地瓜秧,一根根埋进窝儿里,注进一碗清凉的井水,苗儿就在田野 间扎下了根。如果倏忽落一场雨,薯秧儿便悄悄地扯长了绿蔓,巴掌 形的叶儿漫过地表,整个田野由黄变绿,在湿热的南风里,给寂寞的 小山村带来鲜活的气息。 过了霜降刨地瓜。不经霜的地瓜勉强刨出来,如咬木块般死硬, 一经霜冻,立即就若梨若枣,甜脆爽口。在生计很不宽裕的农村,用 经霜的地瓜煮粥吃,很像刚刚炒熟出锅的山板栗。青瓷小碟里几撮咸 菜相佐,大碗擎起,大口吸溜,驱寒而耐饥,在农家自然是节俭实惠 的饭食了。几十户人家的小山村逢上揭锅时节,温馨的香味在街巷里 氤氲开来,整个村庄悠悠然荡入了半痴半醉、出神入化的境界里。 庄户人对地瓜是极崇拜的。老家有个不成文的约定,谁家逢红白 喜事,狗肉、驴肉是无缘上席面的,而地瓜却可以登大雅之堂。在十 个碗的大席中,有一道压桌菜叫“桌面子”,其实就是一碗满得冒尖 的肥条子肉,那肉是经过涂抹红糖过了油的,一般是一人一片,同时 伸出的八双筷子夹着颤颤的肉片,溢着白气,看着挺馋人。碗下垫着 的全是油炸的地瓜片,与肉片一般颜色,没经验的人乍看去,还认为 是红烧肘子哩。 我上小学的时候,虽然能吃饱了,但主食依然是地瓜。中午放学 冻得脚手冰凉,一进院门,正在拉风箱烧饭的母亲便从灶膛里掏出一 个烧熟的地瓜扔到我脚边。我飞快地拾起在院落里打了几个滚的地瓜, 烫得不行,在手里倒来倒去,吹嘘不已,冻馁之气顷刻化为乌有。 每年秋天放假,我就和同学们到收获完的地里去耢地瓜,期望有 所收获。起初,我们都是用铁锨“吭哧,吭哧”地翻地,出力不少, 收获不多;后来,大坑哥想出个点子,专找有裂纹的地方挖,自然收 益颇丰,令我们羡慕不已。但后来他不行了。原来我发现俺家的绵羊 嗅觉特灵,就牵着它满地乱嗅,只要它停下不走,用蹄子乱刨,肯定 有戏,非常刺激,也非常有意思。我们那些年的学杂费和钢笔、球鞋 什么的,都是靠耢地瓜解决的。 后来日子好过了,地瓜不吃了,许多人就把它贮存起来,等春节 前推到城里去卖,挣了不少钱。再后来,又有精明人举家搬到了城里, 用盛过柴油的大铁桶,把个地瓜烤得半焦半黄,香味四溢,一二角钱 一斤的鲜地瓜,摇身一变身价倍增。他们因此发了财,在家盖起了一 栋栋楼房,比城里人气派多了。前年,俺村上修桥,卖烤地瓜的二楞 子甩手就是二万元,在村上光彩了好多天。 前不久,村主任广海哥领回来个日本人。那日本人戴着眼镜,看 着地瓜,直竖大拇指,经翻译一翻,才知道他看中了俺村的地瓜,说 这地瓜品质好,无污染,属绿色食品,并当场签了一百吨地瓜枣加工 合同。村上人一算账,娘唉!每户能赚一万多,长年下去,那还不流 油…… 还有一事。俺村上的人大都活到八九老十,出了四个百岁老人, 且多年不见癌症,来了两个老专家说是与多年吃地瓜有关系。村上人 这才明白,地瓜也是保健品。嘿,“地瓜蛋”成了“金蛋蛋”! 感恩地瓜,一年又一年,一辈又一辈,地瓜以它博大的胸怀和默 默无闻的品质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山里人。
|
|
|
【发表评论】【关闭窗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