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菜,在济南无论贫富几乎是家家过年必备的一道菜。不过,如今酥菜也不必过年时才吃到。菜场小摊上、超市的熟食柜里,常年有酥菜出售,可随时做盘中餐。我不是远庖厨的君子,手制酥菜多年,居然无师自通。晴窗下独饮,佐以自做的酥菜,觉得可口,以此飨客,风卷残云。济南酥菜与安徽的“徽州锅”做法相似,却风味迥异,美食者或乐闻欤?
酥菜取料实在寻常:鸡、肘子、鲫鱼、白菜、海带、藕、金针、鸡蛋而已。它没有福建“佛跳墙”那么珍贵,用鱼翅、鲍鱼、海参、干贝之类。它只是吾乡平民的节日菜,带朴素气。
我做酥菜都是用现宰的活鸡、活鱼,带皮肘子以瘦多肥少的后肘为宜;白菜剥去老叶,一叶一叶撕开;藕去节刮皮,开水煮透,不然酥出来发黑;干金针泡发去蒂捆把;鸡蛋煮熟去壳……你不必像辛苦的老婆婆一样“事必躬亲”,把这些活交给家里人做,也就不觉烦琐了。原料一一收拾妥当,开始摆锅,锅底要支几块大骨头,免得煳锅。一层铺白菜,二层置鸡、肘子、鲫鱼,三层为海带、藕、金针,最上层再覆白菜叶,每层间撒些葱姜,然后浇上点花椒水。
“戏法人人会变,巧妙各有不同。”一锅酥菜能否好吃,关键在于酱油、醋、白糖三种调料的得当搭配。不然则大为逊色。三种调料有矛盾又有统一,欲使其和谐,我的经验是三份酱油、一份醋、一份半白糖。当然,酱油、醋都要质量上好的。“省了盐,酸了酱”不是我做菜的宗旨。
调料配好,徐徐倒入锅内,置炉上。先用武火煮开,继用文火煨3小时,熄火前浇上足量的香油与南酒,即成。酥菜宜冷食,香烂味醇,咸中微带酸甜,饶有风味。妙的是鲫鱼骨刺入口而酥,有滋有味,信是隽品。近见市上有标榜售“热酥菜”者,内有炸豆腐、花生米等,夹七夹八,殊不可解。
早年读胡适的传记,知其上世纪20年代居北京期间,他的小脚夫人江冬秀虽出身闺秀,却擅烹饪,常下厨做一种家乡菜——“徽州锅”,这是胡适一生最爱吃的菜。他的朋友们食过后都赞不绝口。据说此菜也是将种种原料层层摆锅而炖成。徽州锅里究竟有什么,用何调料?我一直纳闷。其实也并非如老饕要贪口腹之欲,只是浪迹萍踪有年,留心各地饮食,觉得里面含有许多精微的造就,内涵着一种文化。
20多年前,偶去合肥开会。某日独逛关帝庙市场,见北面有一古旧小楼,乃一饭店,招牌上写着“正宗徽菜”,遂登楼欲饮,点徽州锅为肴。服务小姐听后说了句:“请稍等!”即转身下楼,少顷,她带厨师来了,此人约六十许,扬眉微笑,面皱跃然。他说此菜当时没有,要吃,须定做。我欣然应允,不过提出一条件:要看他怎样做。他爽然一笑说:“可以!可以!那就请你明天下午1点来吧。”
翌日前往,伫立灶前,看了徽州锅的制作:锅内一层笋块,二层肉块,三层水面筋,四层蛋饺(鸡蛋皮包肉馅,形似水饺),五层鸡块,六层炸豆腐块,七层覆上大片的冬瓜。故亦名“七层锅”。摆好后倒入一盆骨头汤,调料仅用酱油、南酒、冰糖。老厨师告诉我,好吃与否,全仗火候工夫,要炖3个多小时,才烧得入味。又说此菜流行于徽州的民间,凡遇年节、请客、喜庆等都要“吃锅”。经品尝,香烂味厚,不同凡响,尤其笋块味道极佳,“油焖笋”不能望其项背。
中国菜有一特点:“有味者出其味,无味者收其鲜。”酥菜和徽州锅可谓深得其旨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