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庆
大伯去世得早,只留给大娘三个男孩和几亩荒地。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大哥16岁的时候就成了庄稼活的好把式,而且还继承了父亲的泥瓦匠手艺,三天两头出去帮忙盖房子,赚几袋子粮食钱。二哥和三弟一直安心读书,有时在外头受了气,被人称作没爹的野孩子,回来跟大哥抱怨。大哥总是拍拍两个人的肩膀,说一句:“把心收拢,好好念书。”
大娘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尤其是腰疼,年轻时乡下麦收,拿着镰刀在麦田里,弯腰一干就是整整一天,挖沙、担水等重活,吃劲儿也全在腰上。等到年老了,疼起来真是要命,大娘躺在床上只是咬牙,并不埋怨,偶尔叹气说道:“这辈子真是欠了腰的债了。”大哥把娘的话记在了心里,经常跑很远的路寻医问药。
大哥结婚后的第二天,人就不见了,把家中的摊子全撂给了新媳妇,几个月之后才回来。媳妇见到他,哇的一声就掉了泪,说,你还知道回家。原来,结婚那天酒席上,有人偶然提起城里的盲人按摩所,当家的手艺利落得很,腰疼腿疼什么的,经他的手一拾掇,痛感顿消。大哥听了心头暗喜,谁都没商量就跑去拜师学艺。后来,那位盲人师傅被他的真诚所打动,破格传授了自己的绝活。
那次见到大哥,我跟他逗乐:“你还真行,不跟媳妇度蜜月,撒丫子走人,就不怕她跑了?”大哥抿嘴一笑:“只要娘能舒舒服服,健健康康,做儿女的心里岂不是天天过蜜月。”
日子慢慢好起来。二哥大学里读的农学,毕业后回来承包了一片荒山,开始种果树,几年下来,树开始结果子,销路不错;三弟也成了家,不久之后添了一对龙凤胎,玲珑可爱,喜气洋洋。可好景不长,没想到家里又出了事。
大哥给人帮忙盖房子时,不幸被一块砖头砸中了后脑勺,昏迷了十几天才醒来。嫂子惊慌得不知所措,人也变得木木的,眼睛里一直含着泪水。
大哥出院后在家休养了几个月,冬天他经常一个人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心事很重的样子。突然有一天,他宣布了一个消息,要背着娘到处转转去看风景。二哥、三弟一听,说,大哥你没事儿吧?大哥坐下来,看着两个弟弟,表情极其认真:“二子、三儿,你们别以为我疯了,我头脑清楚得很,心里头比任何时候都敞亮。咱爹去世那会儿,你们两个都小,不怎么记事儿。爹最后一句话是对咱娘说的,他说,当年娶你曾许下诺言,等老了一起出去转转,看看风景,开开眼界,现在恐怕实现不了了。这几天我就琢磨,人看起来挺结实,几百斤的担子放在肩上,眼睛眨都不眨,可是真到了节骨眼上,脆弱的连块砖头都顶不住。我要趁娘还在,帮爹实现愿望,也算尽一份孝心。”
一番话说得嫂子动容,二哥看看三弟,最后也下了决心。
送行的时候,整个大家庭都聚在了一起。大哥问娘,你想先去哪?娘说,去北京吧,你爹活着的时候最想见的就是毛主席。说完,娘就自个笑起来,脸上满是幸福。
娘衰老得已经走不动路了。
大哥背着瘦小的娘,毅然决然地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