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的可语之理

□叶小文

　　友人问，你对近来颇有争议的某假神假道作何观感？我答：子不语怪力乱神。

　　此言出自《论语》，意思是君子不谈论怪异、勇力、悖乱、鬼神之事，而要“发愤忘食乐以忘忧”，敏而好学洁身自好。“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实用为教，不欲言鬼神”(鲁迅语）。就算有人热心鬼神，也对其“不语”，即不屑一顾、不予理睬之谓也。

　　这“不语”后面，有可语之理：

　　“怪力乱神”之“神”。社会有多极，需求有多元，难免有人或为祈福求福，为消灾免祸，为健身健心，为寻求慰藉，而需要“神”来帮忙。有需求就有供给，于是就有人出来热心造神，编造和传诵种种神话神功神迹，对某人群起而捧之，定要捧出个“神”类而后快。

　　“怪力乱神”之“乱”。“神”捧得越快，倒得也越快。寄希望越大，失落也越大。一旦此“神”穿帮露馅，又有人忙于出来揭底，群起而攻之，发现了破绽要加油添醋地放大，有没有罪过都若隐若现地描述，定将其打为“乱”贼才解恨。

　　“怪力乱神”之“力”。无论捧“神”或捉“乱”，后面都有一股子势头不小的“力”，或诉诸媒体，或进入网络，或口口相传，或反复炒作。捧“神”时天花乱坠惟恐世人不信其“神”，捉“乱”时器宇轩昂惟恐天下不怨其“乱”。

　　“怪力乱神”之“怪”。始作俑者乃因有“怪”。每当一个社会面临转型，社会结构变动，社会管理松弛，社会心理躁动，在这个充满矛盾也充满活力的世界，就会有形形色色的“奇人”出来“作怪”，打起各色宗教的旗帜，吸取民间文化的滋养，迎合不同信众的需要，臆造一套又一套光怪陆离的教义和荒诞不经的神话；也会有一批又一批吹鼓手扑过来摇旗呐喊，把一个又一个凡夫俗子推向“神”的宝座，再褪去光环打翻在地，让一群又一群看客围过去热闹一番，一哄而起一哄而散。

　　孔子时代，此类事不少，故云“子不语怪力乱神”。朱子解释：“怪异、勇力、悖乱之事，非理之正，固圣人所不语。鬼神，造化之迹，虽非不正，然非穷理之至，有未易明者，故亦不轻以语人也。”（《论语集注》）今人李泽厚也说：“怪异、鬼神，难以明白，无可谈也，故不谈。暴力、战乱非正常好事，不足谈也，也不谈。”（《论语今读》）

　　其实，真正的宗教人士对此类“也不谈”，他们追求的是爱国利民饶益众生，是品德上能服众，学识上有造诣，修行上求纯静，心灵上得安宁。“设神道”乃为“化民”而非“惑民”，岂可与专事“惑民”欲乱天下的“怪力乱神”同日而语？

　　孔子接着“子不语怪力乱神”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良师益友处处有，何必去语、去求、去炒“怪力乱神”？君不妨“语常而不语怪，语德而不语力，语治而不语乱，语人而不语神。”

　　今天，我们正处在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关键时期、加快转变发展方式的攻坚时期，需要“多语”的，是科学精神和人文关怀；需要提倡的，是奋发进取、理性平和、开放包容的社会心态。

　　○叶小文：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党组书记、第一副院长，中华宗教文化交流协会会长，著名学者，著有《小文百篇》、《多视角看社会问题》、《化对抗为对话》等多部著作，本栏目特邀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