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时钟
    对于八十年代流行的电影，许多人同样拥有自己的记忆。如今我
择选几部在记忆中鲜活的电影，做此文为之纪念。
　　《小街》
　　八十年代以后，人性作为一个从时髦变到时尚的词语，始终悬之
于口、灿之于墨，滥则滥矣，惘也甚惘，反正无所谓懂与不懂，大家
都在说。
　　人性，我们真的走进过他吗？我确定，在《小街》这部片子里，
我看到了真正的、没有任何准备和寻觅的与人性的邂逅。一个被剪断
长发的可爱女孩、一个傻傻的、但正直还有点英俊的司机；一次悲剧
年代中的相识，一段美妙而凄清的经历；为了你的长发回来，我可以
付出眼睛的代价；为了这个曾经被亵渎的世界，我可以用血把它涂抹
清晰。
　　一边是对同类的残忍和亵渎，一边是为爱毫无欲求的祭献，这部
片子到现在仍然可以让我泪眼迷离。
　　这是中国电影一个灿烂的瞬间，“人”，在这里第一次被关注、
挚爱和颂扬。从一种平淡的、底层的、关切的、信任的视角，这部剧
作上已经具有了现代韵律的影片，第一次把“人”写的如此惨痛也如
此崇高。这就是对人性忠实的信仰。更重要的是，在那个稍嫌久远的
瞬间，他们通过自己血的经历，发现在脉搏中流淌的是一种鲜红和火
热的液体，发现在受尽凄风冷雨摧残的灵魂中，还寄宿着一轮解救生
灵的太阳。
　　《枫》
　　这是一种不同种族、不同国度的人都曾经经历过的残忍，这也是
一幕从古希腊一直上演到二十一世纪的悲剧。
　　从卢旺达到美国，从马德里到奥斯维辛，这种残忍，具有超越历
史和地理的恒久震撼，这幕悲剧中的人，值得得到超越种族和肤色的
悲悯。
　　两个恋人，分别属于武斗的不同派别，他们面对面举起了枪。死
亡和污秽，在一个疯狂的年代，像玫瑰那样蓬勃地遍地开放，像常青
藤那样缠绕在心中蔓延……我不敢正视这样的电影，我祈祷上苍让我
们清醒，永远抵挡住残忍和疯狂的诱惑。
　　这个具有寓言高度的故事，任何人都会看懂他，并且心灵处于久
久悸动和不安中。
　　和《小街》一样，他把“人”放置在视野的中心，讲述着飓风中
人的弱小和悲苦，以及人的迷惑和苍凉。
　　没有人敢预言那个时代不会再次降临，没有人可以说那个时代已
经久远，生存下来的人，连自责也要罩上光环、连忏悔也要打上折扣，
他们，真的记住教训了吗？他们的后代，真的变成了人类了吗？让他
们獠牙疯长、利爪伸展的世界，真的从恶中逃离、在善的怀抱中安睡
了吗？
　　《苦恼人的笑》
　　那一年，懵懂的我，在这部片子里偶尔记下了一个情节：某位领
导在走了个过场参加完植树后，为了去看一部“内参片”，着急地把
车开到了墙上，但报纸的报道，却把这渲染成一次光荣的负伤……
　　很多年以后，我像那个苦恼的主人公一样，成为了一名记者。一
次我们跟随一位领导下乡，为了导演一幕“领导骑车走访农民”的正
剧，辛勤的秘书在车上携带了一辆自行车，领导下车勉强骑行了若干
米的同时，我们肩扛摄像机热切地对准了他……此时，我不禁爆发出
由衷的狂笑！电影，你毕竟曾经对我说了真话！
　　后来，我像那个主人公一样，成为了一名“苦恼人”，我在谎言
面前不止一千遍地重复着谎言，我微笑，我自慰，但我不快乐。当我
察觉自己终究不免主人公那样发疯的结局之后，我选择了流浪。
　　谎言不会随着时代的更替而消失，而是随着时代的裂变而完善。
　　这部片子里的经典场景，我认为莫过于那位循循善诱的撒旦一样
的前辈，教导主人公怎么把黑看成白、把方说成圆。这几乎就是奥威
尔《1984》的写实版本。
　　当我们只会发出一种声音的时候，谎言就具有了与真理同等的地
位；当我们驱除了一个谎言，便把谎言之后的世界裱糊成天堂、在词
典上删掉“撒谎”这个条目的时候，我们已经开始参与制造另一个更
加巨大的谎言了。
　　我们应该谢谢电影，是电影说了真话。
　　这三部电影，具有了超越时代的价值，当某个时刻我们可以再制
作这样的影片，我会微笑，我会对电影说：我爱你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