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跃强
    “人生识字胡涂始。”我是糊糊涂涂读了很多年书。童年的时候
爱读连环画册，少年的时候爱读武侠小说，而到了青年的时候又爱读
一些现当代作家的书。这样一路读下去，一直读到1988年。这一年我
去见孙犁。见面没说三句话，孙犁先生就说我读书少。像是在我头上
响了一声炸雷，当时把我炸懵了。我想我常常手不释卷，难道还读书
少吗？
　　回来后我仔细地琢磨了琢磨，也作了一些反思，我觉得我读书少
不仅仅是在量上，其实这么多年，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也读了一些，关
键是少在读中外名著上。我检查了一下我的书架子，上面虽然也整整
齐齐地摆放了一些书，然而真正意义上的中外名著却没有几本。
　　这对我来说是缺课。
　　尽管我从少年的时候就立志要当作家，可是生在一个偏僻的小村
庄，那时候连饭都吃不饱，又有谁会告诉你应该去读名著呀！即便是
有人告诉你，那名著又到哪里去找呢？后来是雪上加霜，一场“文革”
，在学校里连正常的课都上不成，还读什么书呀。我20岁左右的时候
学写诗，那时候手上只有一本《枣林村集》，我翻来复去地读，都快
让我读烂了。现在看来，那诗当然是高级“武老二”，可当时对我来
说，仍然是帮助不小。现在我常想，要是当时就读《诗经》，就读唐
诗、宋词呢？当然这是“事后诸葛”，不过是想想罢了，在当时这几
乎是不可能的。那么后来呢？后来是热衷读文学刊物，进而是读一些
当代作家的作品，包括在大学里也没有稳下心来好好下功夫钻研名著。
　　终于明白该读名著了。家里这方面的书不多，那就买吧！参加工
作了，尽管不富裕，但买几本书的钱还是能拿出来的。那几年我买书
的热情特别高，有空就往书店跑，左一本右一本，一买就买一大摞。
我不仅跑书店，还逛旧书摊淘书。在那一堆破旧书里翻来翻去，就为
了找到一本有用的名著。多方搜求，积少成多，几年下来我那五个大
书架子上都摆满了。
　　我这个人浮躁，常常是一本书还没读完，忽然在书架上又发现了
一本，赶快扔了这一本，又去看那一本。这本书刚看得半半拉拉，偶
尔逛书店又碰着一本好书，立刻买下来，扔了现在的书，又去看刚买
的那本书……一年年，总是这种黑瞎子掰棒子的读书法，所以收效甚
微。
　　就因为这样读书，我受过孙犁先生的批评，挺严厉的。那是因为
他让我读《资治通鉴》，我古文功底差，读了两本就放下了，只记住
了一句话：履霜坚冰至。是啊，正因为我没有好好领会这句话的意思，
所以在生活中吃了大亏。后来见了孙犁先生，他毫不客气地批评我说:
……像《资治通鉴》也买了，为什么不好好读呢？
　　买书是乐，而读书是苦。后来我读福克纳，硬着头皮啃，我是读
得稀里糊涂，读得头皮发麻，神经都受不了。还有一些造成阅读障碍
的书，有的仅是读了个开头，有的读个半半拉拉，像《尤里西斯》、
《追忆逝水年华》、《弗兰德公路》等。一次开笔会，我和山西的两
个女作家坐在一起，谈到读书，我问她们：你们读过《尤里西斯》吗？
她们两个立刻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她们知道我好失眠，她们说：老
常你读吧，我们一读就犯困！
　　读和写是联系着的。我常常为我的创作水平不能尽快提高而烦恼。
有一回张炜说我：其实你好书倒不少。我听出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是
说我这些年确实搜罗了不少好书，有用的书；二是委婉地批评我好书
不少读得少。
　　人家说把一页书好好消化，胜过匆匆忙忙地读完一本书。这话真
不假。有一段时间我潜心读海明威的作品。一本《海明威小说选》我
走到哪里带到哪里。那时候坐班，编完稿子我就读。一开始的时候也
是不大懂，后来反复读，渐渐就懂了。懂了之后更喜欢了，我就一遍
遍地读，直读到滚瓜烂熟，提上句就能接下句。为了更加深刻地理解，
我还用毛笔抄了一遍，收益确实大。那时候，写着写着小说，写不下
去了，拿起《海明威小说选》读不了几行，马上就能接着写下去。其
实我写的与海明威的小说根本就没有关系。当时我还挺奇怪，现在我
明白了，这大概就是巴乌斯托夫斯基说的找到了自己的“守护人”吧！
　　现在我又添了新书架，书也在不断地增多。坐拥书城，有时候我
就发一通感慨：这么多书我要多长时间读完呀！想想自己的年龄，又
觉人生苦短，不由地就哀叹一声：晚了——！但几乎是下意识的，我
随后就会自己回答自己说：晚了把灯点起来！我想起了我小时候读过
的一则古代寓言：一个人说他很想学习，只是自己年龄大了，晚了。
另一个人就说：晚了怎么不把灯点起来呢？小时候没有人生经验，读
不懂，现在明白了。夜以继日，青灯黄卷，这是为了抓紧时间呀！
　　古代有所谓“观宅四十吉祥相”，其中第二条云：“架上无整齐
书。”意思是说，书架上没有整齐的书本，才是“吉祥”的征兆。
　　愿从此吉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