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三月间,我在北海道已住了好长时间,每天都是不置可否的晨晨昏昏;一天晚上,我去富良野附近的美马牛小镇看筱常月的排练,然后,一个人坐夜车回富良野的寄身之地。当我的脸贴着车窗,看见窗外的花田上孤零零地矗立着一棵树,就一下子想起了你,眼泪顿时流了出来。我怕那棵树就是你,孤零零的,不着一物,就这样在黑暗里裸露着。我盯住它看了又看,想了又想,语声颤抖着请司机停车。当夜车缓缓启动,我发了疯一样向着它跑过去,花田里泥泞不堪,但我不怕,摔倒了就再爬起来,跑近了,我一把抱住了它,终于号啕大哭了。 这些,你都全然不知。 好了,扣子,不说这些了,即便我有三寸长舌,能够游说日月变色,你也一样不能再打我一拳踢我一脚了;无论我长了翅膀上天,还是化作土行孙入地,每个最不为人知的角落全都找遍,我也必将无法找到你,因为你已经没有了,化为了粉末,装进一个方形盒子之后,被我捧在手里了。 我记得,并将永远记得,我们离开表参道搬到秋叶原去的前几天晚上,我们收了地摊回表参道,那时候,阿不都西提已经离开东京颇有一段时日了,正走着,你突然问我:“阿不都西提的那匹马,今天晚上就给它找个去处吧?” 后来,我们赶最后一班电车去了秋叶原,掏出阿不都西提留给我的钥匙开了门,一眼就看见那匹白马正安静地躺在客厅的地板上吃草。 我在恍惚着的时候,你说了一句:“就送到鬼怒川去,怎么样?” “好吧。”我想了想。 天快亮了,我们终于到了鬼怒川。其实,我们一上山就找到了既有野草也有水源的地方,但是我一直没有放下手里的缰绳,一直往前走着,直到走上山脊,再往下已是下山的路,我才下决心放开了手里的缰绳。 它并没有狂奔,而是一点点离开了我们的视线。它沉默地看着我们,就是这个时候,我心里猛然一惊:我突然发现它竟然也和阿不都西提一样,眼睛里满是透明的清澈之光。 它消失不见后,我听见你说:“要不我们干脆和它一起走吧?走到哪算哪。” 这么长时间以来,在北海道,在我写剧本、喂马和发报纸的间隙,或者在我去薰衣草田里忙了一天,躺在田埂上抽根烟的时候,这些点点滴滴,还有更多的点点滴滴,便会不请自到,被我浮想联翩。 21 回到店里,天色虽然黑了,但离扣子下班的时间还早,我慢条斯理地开始做饭。做着做着就走了神,想起了扣子,想起了在从北海道回东京的火车上,她苍白着脸从洗手间里走出来,劈头就说:“完了。” 但是,这几天,她却只字不提,我想和她说,但总是欲言又止。 还是老时间,晚上九点过后,扣子回来了,一回来就把我推出了婚纱店,我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想要问个究竟,她却根本不解释,只边往外推我边发号施令:“给你二十分钟,爱上哪上哪。” 我苦笑着被她推出门,回头看时,发现店里的灯也被她拉灭了。 二十分钟过后,门开了,我被放进去,她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坐下来吃饭。过了一会儿,她说:“喂,你说,给他起个什么名字呢?” “谁啊?” “你的儿子啊,”她对我做了个鬼脸,“或者你的闺女。”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一块含在嘴巴里的煎饼也忘记了吞下去。 (三十) ●李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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