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行一步拉开虚掩的门。可是,我根本不会想到,扣子没有直接跑出包间,而是一把拿起茶几上那把短刀,一刀下去,准确无误地刺在那个人的脸上。一声惨叫响起,人们如梦初醒,但是晚了,我和扣子已经跑出了包间。满街的樱花都谢了。第二天晚上,九点以后,我们在表参道过街天桥上摆地摊。生意不错,我们都忙得不亦乐乎,一直到十一点还多,客人逐渐少下来,我们各自抽着烟发呆。过了一会儿,我对她说:“说点什么吧?” “好啊。可是——”她将被风吹散了的头发往下拨弄两下,以此来遮住昨天的伤口,“靠!说点什么呢?” “想到哪说到哪吧。”我说。 “好,我准备向你坦白交代了。”她深吸了一口烟对我说:“要说就从来日本第一天说起吧……小学毕业后,有一天,在东直门那儿看到有张布告上写着马戏团招人,就去了,一考,也就真的考上了。干吗呢?就是训练老虎。那时候我可用着心呐,就因为从那时候起我就想来日本,知道把功夫练好了就一定可以来日本。真是苦啊,不过我从来就没有起过不想再练下去的念头。马戏团里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妈妈在日本,我从进去的第一天起就瞒得严严实实的。功夫自然练得不错,果然,从第二年起我就开始登台演出。又过了一年,我就可以出国演出了。 “五年前,大概也是现在这个时候,我来了日本,总觉得还是不要影响马戏团的正常演出,所以,一直等到三天演出结束的那天晚上我才一个人跑掉。后半夜,同屋的女孩子睡着了,我就把早就准备好的包裹往身上一背,下了楼。出了宾馆后,又一口气跑出去了好几条街。 “那天晚上,我背着包,把我妈妈从前给我寄信的地址拿在手里,一点一点往前走,结果地方是找到了,我妈妈却早就不在日本了。怪只怪那个地址离我跑出来的地方实在太远了,一直找到快天亮才找到。那是幢破落的公寓,我在门口敲了好长时间,里面的人终于来开了门,是个中年男人,接着又出来一个中年女人,就是老夏和他老婆了。我一看是他们,脑袋就嗡了起来,但是听见老夏的老婆说的是中文,心又有点安下来了,一直到老夏告诉我,说我妈妈早就不在日本了,我才不得不跟自己说,完了,这次真是完了。 “老夏真是个好人,他一边和我说话,一边也想把我让进房子里去。但她老婆拦在门口不让进,他也没有办法。最后,他们要关门的时候,老夏朝我使了个眼色,我虽然没有全都明白,大概也能预感得出来他能够帮帮我,就下了楼,在楼下的花坛上远远坐着。” 说到这里时,扣子停了下来,因为身边起了风,地摊的四角都被风掀起,怎么压都压不住。扣子对我说,“走吧,收摊了。” 于是,我们收摊,下了天桥回婚纱店。 深夜的表参道,还有零散行人在走着,一家接着一家的露天咖啡座终于抵挡不住大风的侵袭,纷纷打烊。扣子突然问了我一句:“怕吗?” 终于说起我们一天来都不曾提起半个字的话题了。我就说:“不怕。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像没挨过打一样。” “我也是。”她露齿一笑,“不过,我们这次真的有大麻烦了。” 到了婚纱店,放下背着的旅行袋,我们便分头洗漱。 “那个人——”躺下之后,她说,“不会就这样放过我们。我第一次去无上装俱乐部里去干活,就是他押着我去的。每次我被他们抓到了,都被他们送到地下妓院里去,每次都能想办法跑出来,但是这次想要过关恐怕就没那么轻松了。” (三十三) ●李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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