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信不信,我一直都没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子,烧得太厉害了吧。只记得他看见床单上的血迹之后很惊讶,后来,他把钱包里所有的钱都给我留下了,付了通宵的房费后就走了。就是这样,说完了。”只有等到这个时候,我才终于忍耐不住,身体挣扎着无声地哭了起来。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想了。除了哭,就只有哭而已。 我的扣子。我一个人的。 23 一连几天,我都在关了店门之后出门,理由是手头上的资料不够,改编《蝴蝶夫人》的时候卡了壳,要去图书馆借书回来以作参考。扣子将信将疑,但我总能在她下班之前赶回来,她也就索性不管我了。 坐在电车上,我时刻提防着身上的钱出问题,因为这是除去留下我和扣子两个月生活费之外所有的钱,我已经瞒着扣子取出来,全都带在身上了。当然,这其中的绝大部分是养父为我留下的,扣子甚至从来没有过问过。 到了新宿站,下车从南口出站,走出去两步之后,一眼看见“松花江上”就加快了步子往前走。进了一楼大厅,再疾步上了二楼,每个包间都轮番找一遍,但是,一连几天下来,我也没能碰见那些对我和扣子拳打脚踢的人。是的,我要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他们,即便如他们所言:扣子欠下的钱一辈子都还不清,那么,还一点总是一点。 我做的这些扣子全都懵懂不知,只是我斗胆做主。 今天,临要关店门出来之前,接到了筱常月的电话。拿起话筒,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说剧本的事情还算顺利。放下电话后,还是像前几天那样上了车,到了新宿站,就从南站口里出来,加快了步子跑到“松花江上”。刚刚走进一楼大厅,就迎面碰上了我要找的人,但是并没见到那个为首的人。 我丝毫都不害怕,微笑着走上去,径直对他们说:“我还钱来了。” “是吗,好好,还钱就好。”一个中年男人说。 前后只花了五分钟,我所有的钱都交给了他们,换来的是他们的一张收条。我对他们说:即便现在就将我和扣子杀死,欠他们的钱也一样还不了,现在既然来还了,我们两个人总还有几十年活,就一定还得清。惟一的请求就是我们一点点来。还有,扣子欠的钱虽然多,但总有个具体的数目,请他们留下具体地址和电话号码,我改日好去计算清楚。 “没问题没问题。”招呼我的人说。 在原宿站下了车,我朝表参道步行过去。上了表参道,正是九点钟的样子,一抬头,看见了天桥上的扣子,她正拿着个布老虎和蹲在地摊前的人讨价还价呢。我赶紧跑过去,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等生意成交了,她才往婚纱店方向指了指,对我说:“麻烦大了。” 我跑到栏杆边看过去,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麻烦的确大了”:一辆警车正停在婚纱店外面,不用说,它是冲着我们来的。只有到了现在,我才明白那些人刚才何以如此风平浪静,原因就是他们已经通知了警察。 我反而笑了起来。是啊,既然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那么,就来吧。我回头看扣子,扣子根本就是一脸没有事的样子,只是说:“来的真是时候。我刚一出来他们就来了。” (三十五) ●李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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