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晚班,想着扣子可能已经消了气,就往回走。刚走到电器街的街口,心里突然一动,想起了那片货场和货场里的那座孤坟,便忍不住想去看看。当我抽着烟走到货场的铁栅栏外面往里一看,竟然看见了扣子:她就在坟前坐着,托着腮,坟上点着几根停电时备用的蜡烛,坟上还放着一只苹果。我翻过栅栏走了过去。看见我,扣子也没动一下,我便在她身边坐下来。良久之后扣子说话了:“碟仙是再也不请了,可我还是想信个什么,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我又点了一支烟,抽了两口之后,递给她——她又开始抽烟了。 “还有指望,指望和你再好好过下去。我还想试试,可是我他妈的真的又不想再试了!真的,没有力气试了,想死,也想离开你,可是我他妈的就是舍不得! “真的,我还想再试试,就为了我也知道你喜欢我,离不开我;好像走夜路,想摸着黑再往下走走,到了实在看不见路的时候——十有八九都会有这样的时候——就再作打算,好不好?” 我早已心惊胆战,无言以对之后,我两手扶住扣子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不管怎样,能一直记着‘我离不开你’这几个字?” “嗯。”她也盯着我看,之后,我终于看到她对我点了点头。 可是,仅仅就在第二天,她还是又发作了。 送完外卖,我拿着一张别人扔下的报纸回到公寓里,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了。扣子弯腰跪在地上擦地板,我长舒了一口气就在她擦过的地板上坐下,看报纸。我看着的这张报纸的旅游版上刊登着一篇介绍北海道风光的文章,不知为什么脱口对扣子说:“我们去北海道住吧?”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说错了,可是想收回是来不及了。扣子“呵”了一声:“想过好日子了吧?去吧,去吧,那么漂亮的地方,写小说写剧本都合适。明天一早就去,不写成个名人就别回来——一定得去!”她扔下手里的抹布,跪在地上爬到我身前来对着我的脸。她指着我的眼角下:“要是写小说的话,就写这颗痣,名字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叫《滴泪痣》怎么样?”她突然声音高了起来:“去呀,你怎么还不去呀!” 我干脆站起身来,从客厅回到房间里去,百无聊赖地掀起窗帘,毫无感觉地看着窗外明灭的灯火发呆。正想去找根烟抽,一回头,看见了扣子。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她向前了一步,盯着我:“真奇怪,你怎么不打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付我吧?不要紧,你应该对我喊:‘你这个婊子还不快滚开’!哦对,别忘了再给我一巴掌。”说着,她就抓过我的手要打自己的脸。 我一把打掉了她的手,回头盯着她,就在一瞬间,我突然笑了起来,故意油腔滑调:“呵呵,办不到,摸都舍不得摸一下,还打什么呀?”然后,对她一伸两手:“受委屈了吧,来来来,让哥哥抱抱。” 28 扣子对我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多,我也找到了对付她的好办法,无论她说什么,我只将笑着的脸对着她,一句嘴也不插,脑子里却在神游八极:从这里到那里,从东方到西方,只把杭州作汴州。也出过纰漏,有好几次,在她怒气冲冲的时候,我脑子里所想的东西却让我一下子笑了起来,这就会引来她加倍的报复:她会随手抓过身边可以抓住的东西——梳子、书,有一次甚至是水果刀,朝我砸过来。对付她的发作,我已经越来越小心,当然也越来越有信心。 (四十一) ●李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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