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的一天,扣子给我来了电话。来了两次,只是仍然没有说一句话。此前一天晚上,在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沉睡的时候,东京发生了地震。 早上,我从自动售货机旁边站起来,往公寓里走的时候,一路上的电视墙里已经有关于地震的新闻了,依稀听见电视墙里站在一堆废墟前的记者说了一句“秋叶原”,就继续走,看见几家电器专卖店已经倒下,成了废墟,才想这场地震可能真的已经大得超出了我的想象。 至于我,仍然只有倒在地板上睡觉而已。 正睡着,手持电话响了,惺忪中抓过来,凑到耳朵前说了一声“喂”,对方却没有声音,三两秒种之后就挂断了。我继续睡,突然一跃而起,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天哪,是扣子,是扣子给我打电话来了。我查找着刚才的那个电话,终于,找到了,号码前果然不是东京的区号,立即拨过去,但是一直没有人来接听。我知道,这一定是公用电话无疑了。 我连忙打电话给电话公司,查询刚才那个陌生的区号到底是哪里,回答说是奈良。在听到“奈良”的第一时间里,我就立刻决定要去奈良了。 但是,我必须先去找份短工凑够去奈良的路费——我口袋里已经山穷水尽了。这样,我兴奋地从地板上爬起来,打算再去送过外卖的中华料理店碰碰运气。结果是我的运气的确不错,毕竟是同为中国人的关系,店主答应了我。 但是,第二天中午,我正在往专卖店送外卖,手持电话又响了,和昨天一样,我刚说了一声“喂”,电话就挂断了。和昨天惟一的不同是:屏幕上显示出的电话区号又换作了另外一个。 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扣子已经不在奈良了。我甚至懒得再打电话去查询这是什么地方的区号,因为我已经可以确认:扣子不会再见我,为了不见我,她甚至一天之间就去了另外一座城市。 接下来,又是一段昏沉不堪的生活:我又开始闭门不出,除去写剧本之外,就又和以往一样喝酒、睡觉和看闲书了。 一天下午,接到杏奈父亲的电话,告诉我说杏奈病情加重得厉害,已经别无他法,因此他和杏奈的母亲决定带着杏奈离开日本,再去印度比哈尔邦。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指望在那里杏奈可以变回从前的那个杏奈了。 十二月末,我带着写完的剧本坐上了去北海道的通宵火车。 32 中国农历年过后,筱常月租下了美马牛小学的小礼堂,作为昆曲《蝴蝶夫人》的排练场地,每天都和其他坐观光小火车从各处赶来的戏迷一起排练。有的时候我也和她同去。 自从来到北海道,在筱常月的农场里,我一下子做了三份工作:每天都在生产香薰油的工厂里工作两小时,之后便到一间仓库里抱了干草料去马厩里喂马,到了晚上,还要提着马灯到薰衣草试验田里去巡夜。 我住的地方就在马厩旁边的一间平房里,除来北海道的第一夜我曾在筱常月家里借宿了一晚,以后,我就一直住在这里。房子虽说小,因为暖气和电都通了,我住起来也没感到有什么不便。有一天,去美马牛看筱常月排练的时候,回来的路上,我在一幢尖顶小楼前捡了一套音响,搬回来后发现果然还能用,就赶紧去札幌买了几张德彪西的CD回来。 不排练的时候,筱常月会来我的屋子里坐坐。当和我一起做工的人对我谈起筱常月,我便说自己是她的一个远方亲戚。 (四十五) ●李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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