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河边接轿子船的仍是“守富贵”的几个表亲,他们接轿子船的兴致很高,打了一夜麻将居然一点也不困。轿子船把本来很平静的水都激得欢快起来了,一浪一浪地都抢在轿子船前面,那红红火火的轿子放在船头,船头放着烧得噼啪作响的旺盆。旺盆前还有两只嘎嘎嘎叫的鸭子。按规矩,接轿子船的也是要讲顺遂的。要有“带桩封儿”,还有喜烟,这个肯定不会少的,难怪这些表亲要抢着去呢。那些表亲把轿子船上的人接回来了,表面上很是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没有去的亲戚起哄着要他们请客,本来就是闹着玩玩的,但是他们的回答很是让闹的人不快,又没有多少,到底是精豆子,精豆子生的精豆子,怎么可能会大方呢。 其实他们怪错了,以为那个站在船头捧着毛主席像的年轻人是新郎官志文,他们错了,新郎官志文并没有来,志文托了他的表弟做带亲,这样这次的性质就变调了,新郎官来是领亲,而这样的话就从领亲变成了带亲,带亲也不是没有,那是过去新郎官实在忙才这样做的,冬梅娘低声问冬梅爹,志文呢,志文呢,你知道不知道。冬梅爹说,我不晓得,我还以为你晓得的。冬梅娘说,屁。 现在看来,这是冬梅自己做的主了,她肯定是怕她娘会刁难志文,因为在去年志文家过来“通话”的时候,冬梅娘不像是和她的亲家公说话,而是吵架。这个丫头将来怎么办?肯定在刘家要吃亏的。现在说已经没有用了,水都过了三亩田了。 轿子船接回来了,盒子头上鱼肉都去敬了菩萨。轿子船上的人就坐下来了。照例是九个人,八人正桌,媒人挂角。都是本庄人,就有了亲和力,媒人又是庄上的老兽医许先生,平时很会说笑话。今天他任务很重,反而严肃起来,紧紧地抱着胸前一只黑包,好像怕人抢劫似的。 先吃果子茶,再吃枣子茶,然后吃汤圆茶。正月初六的第一个高潮是吃汤圆茶,汤圆是用糯米做的,捏得小小的,而素兰娘给媒人许先生端来的一碗却是每一只都有鸭蛋大。 许先生一见,就说,我投降我投降。 素兰娘说,你投降你就缴械。 好个王鸭弟,媒人许先生似乎很生气,你知道我的假牙是不能吃大汤圆的。 素兰娘说,今天公事公办,吃也罢,不吃也罢,媒公大人是做着玩的吗? 冬梅爹在一边看着,他不阻止,也不说话,不停地抽烟,看不见他的眼神。不过大家的目光都在素兰娘与许先生的身上,最后许先生还是从他的宝贝似的黑包里掏出一包香烟和一只喜封。 素兰娘喜洋洋地走了。大家都笑了起来,说,许先生许先生,今天你输给王鸭弟了。 我们一家人呢,许先生说。大家笑了起来,许先生可能怕别人再来闹他,就把自己的底主动暴露出来,许先生拍拍手中的黑包说,我就只能做这么大的主。 我就只能做这么大的主。许先生再次说这句话的时候已是闹饭的时候。烧火的冬梅三妈急急地用一海碗的米饭往许先生的碗里一扫,还飞速地夹了一只鱼头放在米饭上。这样饭是非吃不可了。请别人代饭就必须发喜烟发喜封儿。本来轿子船上这一桌吃饭就鬼鬼祟祟的,一只手扒饭,一只手捂着,他们就是怕闹饭,本庄本庄的,谁都知道闹饭的好处,谁也知道闹饭添喜庆,后来许先生就说了上面那句话,说完之后还拍着手中的那只黑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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