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成都路上的伊人茶吧,晚上约好8点见面,我早到了五分钟。茶吧很雅致,传统式样的仿红木家具,假山石,盘根错节虬形螭枝的盆景,营造出一派中国氛围。宫式灯笼漫出柔和的光晕,茶客不是太多,角落里有一对情侣,男的侃侃而谈,女的痴迷地望着那张少年得志的脸。使我联想起自己也有年轻气盛的时节。大厅中间,黄头发的老外在接受收费昂贵的茶道服务,穿镶银边红旗袍的小姐神情专注,灵巧的玉手飞舞着,洗茶,烫杯……最后往鸽子蛋壳大小的宜兴泥杯里冲茶,两个欧洲男人盯着那瓜子脸黑头发、丰乳蜂腰有着东方古典美的茶艺小姐,那种想入非非的神情仿佛进入臆想中的大观园。我听到一阵悦耳的高跟鞋声,回转头一瞅,在《花样年华》那怀旧的音乐声中,杨小姐袅娜走来,一袭袒胸的宝蓝色晚装裙,和绕在洁白脖子上的水绿色纱巾,把她装扮得雍容而绰约,只不过她微蹙的眉头,显露出她心绪不宁。点上二百元一壶的君山毛尖,我开玩笑地叫她“杨主任”,问她在新位置上还得意吧?她笑了,摆摆手,“什么主任不主任,不过是个领头干活的。”但看来还满意在体改委的新工作。她说这跟她学的专业非常吻合,眼下正在运作本市一家大型家电企业上市,“新工作充满挑战,也比较辛苦,但我如鱼得水,感觉很棒!” 扯了一阵工作,她进入正题。但她的语调非常平淡,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她向我通报了一些她所了解的关于周师爷案件的最新情况,而后说:“上下都知道,杜书记是周师爷线上的人。大树倒了,猢狲就该散了!” 我笑笑,轻松地笑,“请转告杜书记吧,这回我是彻底没辙了。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我会的。我也知道,找你也没用。” “你还爱他吗?”我突然单刀直入。 她脸微微红了。她端起精致的景德镇茶杯,做作地呷着。后来解嘲地一笑: “你想听真话吗?……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他。我只不过是在下赌注。就像打麻将,轮到听牌,却是单调一张,该留什么牌呢?按牌理一般都留饼啊、条啊,容易碰上的牌。我却留了张南风,而下面已经抛了两张南风了。有时就这样,看似把自己置于死地,偏偏就会赢,让你和(音胡)牌!你能理解吗?”她瞟了我一眼。 “怎么不理解?杜书记这人上学时就比较疵毛,经常抄我的作业。如果你真爱他,我反而不能理解了。” “你在挖苦我?” “真话。生活就像演戏,而且剧情没有规定,时时变化着。你也不知道下一幕你会扮演什么角色。” “是啊,人为了生存,什么都能做。我有时感觉,我自己不是自己。会为一件事后悔,那是我做的吗?我怎么会那样说,那样做?” “这很难得。我是说,你还能反省自己。” “每天晚上睡觉前洗脸,你总会照镜子吧?我越来越觉得镜子里的那个人陌生。”说着,杨小姐用手捂上自己的脸。 我递给她一片纸巾。她不好意地笑笑,接过去拭着潮乎乎的眼睛。 (三十) ●海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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