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春子按照尹小雄给她的地址，来到“广电”招待所的地下室，找到尹小雄后把香港版的书拿回学校，只用了４天的时间，就把这部２０万字的书稿录入完比。春子拿着软盘，坐地铁到书商尹小雄那儿交差。刚把软盘交给尹小雄，还没等尹小雄付她１０００块钱打字费，这时恰好有枪手来给尹小雄送稿子。这部稿子叫《民告官》，是尹小雄３个月前和这位枪手的约稿，３０万字，稿费１·５万元，已经付了３０００块钱的定金，今天正好到交稿时间了。后来据尹小雄说，这位枪手为了得到尹小雄的这部《民告官》，曾经住在这儿磨了尹小雄几天，像孙子似的伺候着尹小雄的生活起居。住在地下室里晚上去厕所不方便，连早上给尹小雄倒尿盆的事都是他干的。最后把尹小雄给感动了，就把《民告官》交给了他。
　　没想到今天送来一看，尹小雄的肺都要气炸了，这位枪手的稿子全是剪刀加糨糊之作。３０万字全都是从报刊上剪下来贴到稿纸上的，全书算下来，经他改动的地方，不会超过１万字。而按照尹小雄的要求，这部书绝不能出现版权纠纷，必须经过电脑录入，用自己的语言重新写一遍。而他剪的这些东西驴唇不对马嘴，根本不符合这本书的要求。
　　后来尹小雄从别人那儿了解到，这位枪手老哥接了这部书稿后，根本没有去写，而是忙着写他的小说去了。在这位枪手老哥的眼中，写小说才是他的人间正道，像这种编稿子的事，纯属旁门左道，不过是为了糊弄一下书商，赚俩小钱买酒喝，根本没必要上心，所以他直到交稿日期前三天，才突然想起来他还有一部书稿没有编，忙抽出一天时间跑到书店买“资料”，然后用了两个晚上的时间，就把这部《民告官》给“干”了出来。
　　用了一个多小时，尹小雄大致看了一下《民告官》，看完气得当即就把“稿子”扔给了这位枪手，把他劈头盖脸地臭骂一顿，没等他解释，就将他一脚踢出了门，然后“咣”地一声关上了门，任这位枪手老哥在外面怎么哀求也不开门。
　　生完了气，尹小雄才想起来还没有付春子的打字费，忙向她道歉，打开保险柜取出１０００块钱交给了她。
　　春子正要起身告辞，尹小雄却突然让她等一等，他想让她把这部被别人给做“废”了的《民告官》接下来，因为这部稿子已经拿了书号，所有的投资都准备好了放在那儿等着，耽搁一天就占着一天的钱啊。他让枪手害苦了，现在对谁都不相信了，但与春子接触了两次，感觉她还不错。如果她愿意，他可以把这部稿子交给她来做。不过，时间很紧，已经被耽搁了３个月，现在他只能给她一个月的时间了。
　　春子从没做过枪手，虽然心里非常想赚这笔钱，但害怕自己也像刚才那位枪手似的，把稿子做砸了，落得个被赶出门的下场，就没敢答应。见春子回绝了他，尹小雄仍不死心，让春子回去好好想一想，如果想通了就给他打电话，他可以给她３天时间考虑这事。
　　３天后，春子给尹小雄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翻来覆去想了３天，仍觉得没有太大把握，让他赶紧找别人去做这部《民告官》吧，别耽搁了他的正事。尹小雄在电话那端笑了，说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人家把钱往她的口袋里塞，她硬是不要。要不这样吧，你先写一章出来，不要多，四五千字即可，３天后我去你们学校看一看。如果我觉得行，咱们这事就算定下来了，我马上给你３０００块钱定金，交稿后如果我看了没问题，稿费一次性全部付给你。
　　春子见人家把话说到了这份上，也就只好抱着试试看的心理答应了。３天后，尹小雄亲自跑到学校，看完春子写的那一部分《民告官》，大为赞赏，当即把定金付了。春子拿了３０００块钱定金后，心里沉甸甸的，感觉到重似千斤的担子一下了压到了自己的肩上。
　　为了在一个月之内把这部３０万字的稿子赶出来，她只好到外面租了间房子，这样就可以在晚上写稿子时不打扰同宿舍的同学，同时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创作思路会被同学打乱了。学校的管理比较松散，搬出学校后，春子又逃了一个月的课，夜以继日地在电脑上敲，幸好她打字快，思维也跟得上，终于在交稿时间准时把稿子赶了出来。
　　尹小雄看完稿后非常激动，说没想到春子能在一个月内写出这么好的稿子。赞叹了一番后，当即把余下的１·２万元稿费给了她，并希望以后有机会能继续与她合作。
　　有了钱，春子的生活压力就没有了，剩下的几个月，她又能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和同学们一块儿听课了。
　　（二）
　　从影视编剧班结业后，同学们各奔东西，有的学以致用，把一年来学到的编剧本领拿出去给导演写电视剧，有的则学非所用，被生活所迫，为了眼前暂时的那点蝇头小利，当起了“来钱快”的文学枪手。春子因为有了一次做文学枪手的经历，自然也避重就轻，暂时放弃了去做更为艰难的影视编剧，重新拾起了“老本行”，去给书商做枪手。
　　春子首先找到尹小雄，很快又与他合作了一部书。这次，合作得仍很顺利。可就在快交稿之际，尹小雄却出事了——他因一部书稿出了极为严重的社会问题，引发了一场轰动一时的刑事案件，受到了牵连，被逮捕了。
　　失去了尹小雄这样好的合作伙伴，春子的运气也开始有点背了。她靠着从尹小雄那儿赚到的钱，在北京支撑了一年。这一年，与别的书商合作，总是不顺，弄得她连连碰壁，心灰意冷。折腾到现在，算下账来这一年才赚了不到１万块钱。虽然在北京生存下来了，可一直没有多少积蓄，如果３个月内再赚不到钱，她就要面临生存危机了。
　　幸好，上个月运气不错，她接到了两部稿子，现在已经编完一部了。这两部稿子１万块钱一部，如果与书商合作顺利的话，她可以赚到２万块钱。要是这２万块钱能及时拿到手，有了生活保障，她可能就要考虑转行去干编剧了。２万块钱在北京节俭一些，够生活一年的了。她不甘心，仍想赌一把！大不了输得身无分文，扒火车回家写自己的小说去！
　　说到这里，春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瓶葡萄酒喝完了，我“叭”地打开一罐青岛啤酒，又给她倒了一杯啤酒，喝着酒，春子接着告诉我，她现在有点后悔做了文学枪手，弄成现在这副样子，当初要是像她的一些同学那样，去搞电视剧剧本写作，走得顺的话，说不定现在已经在北京买上房子了。
　　说着，她扳着指头给我数了数，她那些去搞电视剧的同学，一年多下来，已经有５个人买上了房子，还有一个混得最好的男同学，不仅买上了房子，前一段时间还买了辆富康，整天人五人六，像个款爷似的开着去同学家串门子。其实他在上学的时候，也是个穷光蛋，到外面吃饭轮到付账时，他总是缩着身子往后躲。
　　当然，搞编剧的也有混得不好的，有的甚至连我们这些做文学枪手的都不如。她有一个男同学去写电视剧剧本，整整忙活了一年，一分钱都没赚到，身上的一点积蓄也花光了，交不上房租让房东赶了出来。他又爱面子，不好意思向别的同学、朋友开口借钱，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去卖血，才算是没饿死在北京。
　　我虽然对编剧这个行当不熟，但春子的话我也能听明白。电视剧不像做书，有个十万二十万的投资就行了，一部２０集的电视剧，动辄几百上千万的投资，谁会轻易把剧本交给你写？想拉到一个剧本，比登天还难，拉到剧本后，想把它写得符合投资方、导演的要求，更是难上加难。
　　总而言之，影视编剧这个行当虽然赚钱多，但竞争比做文学枪手更激烈，也更为残酷！所以，没有心理上、物质上的充分准备，最好不要轻易涉足它！还不如保险一点，做个文学枪手，像我现在这样，编几本烂书，赚点小钱先在北京生存下来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
　　与春子的这次晚宴后，我们就开始投入到了各自紧张的编书工作中。每逢周末，我们都要聚一聚，借此放松一下一周来紧张的神经。有时是她请我到她的屋子里吃“东北大乱炖”，有时则是我请她到我的屋子里吃我烧的这“甜不拉叽”的南方菜。
　　杯盏交错或酒足饭饱之余，两个傻女子会顺带着再畅谈一下人生、理想这类似乎离我们越来越遥远的东西。感慨之余，对眼下这种狼狈不堪的枪手生活叹息不止，而又无可奈何！
　　说实话，这种所谓的编书工作，说起来让人脸红。就是看到别人的文章写得不错，又符合书商的要求，就撕下来，变一种叙述方式输入到自己的电脑里，这就算变成了自己的东西。正所谓，天下文章一大抄，就看你会抄不会抄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么低的稿费，这么紧的写稿时间，如果你埋头在那儿一个字一个字绞尽脑汁地写，不饿死你才怪。
　　一个多月后，我和春子终于忙完了手头的事。交了稿子，又等了几天，我们都顺利地拿到了稿费。拿到稿费后，春子让我陪她去买了部手机，她说马上就要和那些投资人、导演打交道了，连手机都没有，太寒酸了，会让人瞧不起的。看来，她是铁了心要转行了。
　　陪春子买手机时，我也买了台呼机，数字的，值不了几个钱。先用着再说吧，假如下面还能接到一部稿子，拿了稿费后，我也会买部手机的。
　　这几日，大概是我与春子在北京最为幸福的时光。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们饶有兴趣地去了一趟通州的画家村和上地的摇滚村。这两个地方，大名鼎鼎，早在我没来北京之前就知道了。
　　其实，北京原来还有个圆明园艺术村，不过等我到北京时，这个艺术村却因种种原因，像当年圆明园被英法联军的一把大火烧得只剩下残垣断壁一样，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北京有许多各种各样的“村落”，比如按地域划分，有所谓的“浙江村”、“新疆村”。另外，还有“考研村”、“演员村”、“中关村”（又叫“硅谷”）等。而我最想看的，就是这个“画家村”和“摇滚村”。
　　去了以后才知道，通州的画家村，在概念上已不如当年圆明园艺术村时期那么清楚、明晰了。那时，艺术家们的活动地、居住地都相对集中，而现在通州的艺术家们则比较分散。他们有的住在通州区，即原通县县城，有的住在宋庄。
　　在通州区的艺术家，多住在滨河小区，有不少画家也在武夷花园买了房。在宋庄的画家，则更为分散。宋庄是通州区下面的一个乡镇，从通州城到宋庄，有十几公里的路程。最早来的那批画家，大多住在宋庄的小堡村，后来人越来越多，小堡村没有房子了，他们就去周围的辛店、大兴庄、喇嘛庄、六合、小杨庄买房。
　　因此，没有人能说得清现在通州居住了多少艺术家，因为他们来的来、走的走，根本无法统计，有的说有三百多人，有的说更多，这其中大部分是由原来的圆明园艺术村搬迁过来的。
　　从表面上看，通州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北方县城（区），很难找到“艺术”的影子。那么她吸引大批艺术家来到这里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这大概有三个原因：第一，通州地理位置十分优越，乘车到北京市区仅需二三十分钟，对外交往十分方便；第二，这儿在文艺方面历代都是人才辈出，有着丰厚的文化底蕴；第三，这里有难得的自然环境，农村里空气清爽，舒适而安静，单门独户，很少有外界干扰，有利于艺术家全身心地投入到艺术创作中去。
　　另外，随着大批艺术家的到来，使得这里的人气渐旺。众多当代艺术的精英人物聚集在一起能获得更多的交流机会和创作灵感，也更能引起国内外画商及收藏家的注意，从而出售作品。
　　别看已在北京待了两年，春子其实也是第一次到通州。与我的感觉一样，在通州转悠了两天，她也感到非常激动，连说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后面的摇滚村，不用我说，她就主动拉着我跑去了。
　　摇滚村在北京北郊上地附近的树村，村里的摇滚乐手有几百名，成型的乐队有二三十支。树村的摇滚乐手的出路是这样的，组建乐队，排练，成熟以后可以到五道口、三里屯的酒吧去演出，演出成功以后可以出专辑。如果销量好，乐队成名，那么就成功了。现在树村已经走出来了几支小有名气的乐队，“舌头”、“夜叉”、“木马”都出了专辑。
　　乐队能够演出、出专辑是他们的梦想，不过能够到酒吧演出和出专辑，仍与我们所熟知的黑豹、唐朝乐队的成功相距甚远，所以树村的摇滚人都很穷。就像搞纯文学养活不了我们一样，搞摇滚的人也养活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