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953年调过来的,当时北京人艺的条件真是得天独厚,曹禺是院长,焦菊隐是副院长,欧阳山尊是副院长,加上后来的夏淳、梅阡,号称人艺四大导演。
咱们的剧院,过去一直以演郭沫若、老舍、曹禺的戏为主,所以有郭、老、曹剧院之称。现在保留下的也是他们的代表作《蔡文姬》、《茶馆》、《雷雨》。先说郭沫若吧,别看他当着官儿,人很谦虚,演《武则天》时,他请吴晗、翦伯赞来看,说让他们看看这个戏编得符不符合历史唯物主义。他写完《蔡文姬》要去参加世界和平大会,临走时把剧本交给我们剧院修改,我们哪敢改他的,就去请田汉改,剧中有一句诗“熏风永驻啊,吹绿天涯”,郭老原写的是“红遍天涯”,郭老回来后看到改的词,高兴地对田汉说:“寿康兄真是画龙点睛呀!”郭沫若的三出戏:《虎符》、《蔡文姬》、《武则天》,我都参加演出了。:
再说曹禺,我和他的接触最多,演他的《雷雨》就演了300场。我刚演《雷雨》时,受当时左的思想影响,有些不理解侍萍(就是鲁妈),心想:“你见了周朴园那冤家,还不赶紧走,还在他那屋里呆什么劲儿呀!”演戏时就有些情绪,当时也正巧病了,躺在床上休息时,曹禺就搬个板凳坐在我床头和我聊天,跟我说:“那鲁妈是想走可走不动呀!你想想,那毕竟是一个女孩子的初恋,看那客厅里,周朴园还供着她的照片儿,这屋子里还有她的一个儿子,屋子里的家具还是她当年的,你让她的腿怎么迈得动啊。”他这一说,我想想也是这个理儿。我还记得一件事,有一段戏演到鲁妈哭时,曹禺还提醒我:“不要哭起来像风车。”
郭、老、曹这三个大编剧,还就是老舍的戏我没演过,他那都是些讲老北京的戏,要会一口京腔,而且他们一直认为我是演古装戏的,《虎符》、《蔡文姬》、《武则天》这一路下来,其实我心里还是不服气的。
老人艺最厉害的导演是焦菊隐。他真是个学贯中西,肚子里有百十来个京剧,在法国留学,俄语也不错,还搞翻译。实际上是焦菊隐开创了中国话剧民族化的道路。在人艺这几十年,他致力于中国话剧民族化,研究怎样把民族的、传统的糅合到话剧里。焦先生排戏是一个戏一个样,他连自己的剩饭都不炒的,在舞台节奏、舞台调度、演员亮相、舞美方面,有他突出的贡献。
人艺对演员的要求确实高。记得那时我们吐字发音就训练了好几年,学习民族的,像北京的京韵大鼓,学它的发声方法,还把杨小楼等京剧名家请过来给我们上课;又练洋发声。这还有个故事。有次周总理来看演《雷雨》,发现鲁妈的那句台词“你是萍、萍——凭什么打我的儿子?”我没说,他问我为什么把这句台词漏掉,我说:“我一说这句词,观众就乐,破坏气氛。”总理说了:“演员就要控制观众,你应该想办法:怎么说这句话,才能让观众不笑。”我就想了些办法,以后观众就真没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