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1992年《茶馆》在首都剧场做最后的告别演出,宣告人艺建院40周年庆祝活动的结束。当时,流传着一种说法,说老演员退了,人艺完了!您在1992年接任人艺第一副院长,主持人艺的工作,当时是一种什么状况?
刘:1992年,人艺院庆40周年,当时也是几台剧目在首都剧场轮流上演。7月12日,压轴戏《茶馆》最后一场演出。当时,没有人说这是于是之的告别演出,但大家都有一种预感,这将是于是之等老艺术家的最后一次同台。当晚的一幕已经永久写入了中国话剧史的史册。在长达十几分钟的谢幕之后,大幕拉上,人艺过去的40年也画上了句号。大幕怎么拉开,人们拭目以待。
9月26日,我正式接受任命,走马上任第一副院长。两天后,在于是之的带领下,我第一次以副院长的身份拜访了当时的院长曹禺。曹禺像父亲一样对我说:“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这个工作很难很难,到时你可别哭鼻子呀!”十年过去了,我虽然没有哭,但也容不得我笑。
问:是什么支持人艺走过了最初的艰难?刘:当时,我们最大的困难是老艺术家的退役,但我们的中青年艺术家已经显示出了强劲的发展势头。北京人艺的凝聚力是惊人的,甚至可以说是惊天地的,而凝聚的核心就是曹禺。人艺的几代演员,向着曹禺凝聚,向着庄严的首都剧场舞台凝聚,向着神圣的有焦菊隐大师英魂长在的人艺排练厅凝聚,这种凝聚给了我巨大的信心。再有,就是人艺多年来培养的一批铁杆观众和上级领导实实在在的支持。这一切都让我们觉得,我们没有理由不把剧院搞好。上任后,我抓了三个戏,具有荒诞色彩的《鸟人》,贴近现实生活、反映北京危房改造的《旮旯胡同》以及《阮玲玉》,三个不同风格的戏一起上演,人艺的形象立起来了。看到观众排队买《鸟人》的票,我的心情真是难以名状。
问:回顾当院长的十年,您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刘:那是一种生命的体验。我来人艺二十年,前十年写了六个剧本,后十年只写了一个剧本,就是《风月无边》。作为一个剧作者,我可能有所失,但是,如果说前十年是人艺对我的培养,后十年就是我对他的回报。我对曹禺大师崇拜的五体投地,对他创办的这份家业,我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这里有一份很神圣的情感。
问:梁冠华、濮存昕、徐帆、杨立新已经成为人艺舞台上新一代的领军人物,他们几乎都是成功在舞台,成名在影视,而无论他们有多大的名气,剧院对他们来说都是第一位的,剧院靠什么吸引这些人?
刘:这次院庆要在一个月内上演8台大戏,几乎所有演员都被“拘”回来了,令我感动的是,没有一个人提条件,大家二话不说全回来了,好像母亲要过生日,做儿女的责无旁贷要回来给母亲祝寿,而且是怀着非常虔诚的心情回来。演员们常说的一句话是,“回剧院演戏是充电,到外面演戏是释放”,许多演员都把他们的根深深地扎在人艺的舞台上。像濮存昕,从1999年10月到2001年2月,一年多的时间在剧院连续演出近200场,与他同台的梁冠华演出也达100多场。
剧院不限制演员去拍影视剧,他们的舞台功力必然使他们在影视界不同凡响,而他们在影视界获得的影响力又可以更好地发展他们的舞台艺术,我们认为这是相得益彰的。像濮存昕,虽然演了《李白》、《天之骄子》,但真正让他红透大江南北的却是《英雄无悔》;梁冠华到南方演出《茶馆》,观众说“张大民”来了;杨立新在《天下第一楼》里一上台就有碰头好,这在话剧界都是不多见的。
问:这次院庆上演的五台大戏,除了郭沫若的《蔡文姬》、老舍的《茶馆》、曹禺的《雷雨》,还有《天下第一楼》和《狗儿爷涅》,都是80年代以前的作品,我们看不到这十年来人艺在剧目建设上的成就,为什么?
刘:这十年来,人艺的剧目建设不能说硕果累累,也还可以说果满枝头。我们先后有七台戏演出超百场,它们是《鸟人》、《旮旯胡同》、《阮玲玉》、《北京大爷》、《好人润五》、《古玩》和新《茶馆》,还有许多剧目接近百场,像《风月无边》演出70多场,这样的成绩应该说在全国也算独此一家。但是,比起八十年代的创作高峰来,还差得很远。
近年来,剧院复排了一批经典剧目,使我们的演员基本上完成了新老交替。没有排新戏,主要是缺好剧本。现在发现一个好本子,就像天文学家发现星星一样难。剧本少,剧作家更少,戏剧这种浓缩的艺术,生活在这个稀释的年代。有人可能愿意把一台戏改成几十集电视剧,却没人愿意把几十集电视剧改成话剧。过去,我们写十个本子也不一定有一个能上演,现在有几个年轻人肯干这样的事?
好剧本可遇而不可求。但一个剧院,一年不出一两个新戏,观众就把你忘了。我一直反对盲目上新戏,我认为,与其上一个没有分量的新戏,还不如排一些经典的老戏,一来可以锻炼演员,二来老戏对年轻观众来说就是新的。
问:今后,剧院在剧目建设上有什么规划?刘:第一要加强经典剧目的演出,林兆华准备了一个莎士比亚的戏,英若诚也新翻译了一个外国剧本,剧院还打算在明年曹禺诞辰93周年时,排一个接近三十年代发表本,带序幕、尾声的《雷雨》。此外,像奥尼尔、契诃夫的作品也在计划中。我们希望“看经典话剧,看本质意义上的话剧,请到人艺来”能成为人艺的特色。
第二点就是继续关注现实。关注现实不仅是中国话剧的传统,更是北京人艺的特色。人艺诞生在北京市这块土地上,50年来,剧院的发展与北京人的生活息息相关,像《龙须沟》、《茶馆》、《丹心谱》、《左邻右舍》、《旮旯胡同》、《北京大爷》、《好人润五》一直到《金鱼池》。最近,我们发现了一部小说,写北京50年的变迁,目前正在邀请作者把它改成话剧。人艺又该拿出一部这样的作品了!
问:新成立的中国国家话剧院,引入很多新的机制参与市场竞争,显示出强大的势头,人艺作为一家各种机制相对比较传统的剧院,怎么迎接这种新的挑战?
刘:我认为,一个剧院要有一个相对稳定的艺术家的集团才能形成一个剧院相对稳定的艺术风格。我们也设想,要在保持一支基本队伍的前提下,从院外吸引更多的人才进来。其实,小剧场已经在做这方面的尝试,像《原野》外请了杨青、夏力新,《无常·女吊》外请了导演和部分演员。像时下流行的制作人制,也在我们的考虑之内,说不准明年剧院也会像运作《托儿》那样运作一出戏。
国家话剧院的成立让剧院从上到下都感到了竞争的压力,我们要在竞争中求发展。我们希望通过这次院庆达到展示剧院50年艺术成果,检阅今天的艺术阵容,鼓舞士气,凝聚队伍的目的。